这一夜杨思源睡得不好。

面上他要装作镇定好让其他人放心，可事关自己身世，他如何也睡不着了。

也胡乱想了很多，像别人幻想的那样，他是一位皇子，因为某种隐秘的原因遗落民间。

可对杨思源来说，他并不想要这等身份，一点儿都不想。

假如只是当一个小小书生，他可以做做生意，轻松过活。

哪怕是入赘程家的赘婿，只要他愿意，他照样可以潇潇洒洒，躺平了过这辈子。

但当一位皇子，还是一位流落民间，身世背景复杂的皇子，想躺平就没那么容易了。

早先是小刺客，而后是老刺客小刺客一起上门，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什么人突然跳出来想取他性命。

身世背景很高，便不是什么好事了，还很可能变成一张催命符。

程家地位很高，却只是在一个民间小老百姓的角度而言，若是放在京畿之地，朝堂之上，那就不算什么了。

公爷侯爷遍地走，伯爵男爵不如狗。真不是夸张。

这人呐，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想着可能有很多人惦记自己的小命，杨思源就冤得慌。

他可以不怕死，却担心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总有人惦记着害他。

自来到这个世界，他自问什么坏事都都没做过，却落得如此田地，这是不能再崩的开局了罢。

……

早上蓉蓉又起得很早，真是个勤劳的姑娘。

杨思源很想掩饰自己内心的忧虑，强颜欢笑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哈哈的和她问早。

怎么说周蓉蓉又贴心又懂事呢，她一眼就看出来杨思源昨夜睡得不好，也知道他嘻嘻哈哈是装出来的。

可偏就是能了解杨思源的内心所想，一点儿要揭穿的意思都没有，当昨夜啥事也没发生，简单问了声早，便兀自去厨房开始忙活。

今天天色又挺好，院子里还有些积水，院墙底下草木萋萋，抬眼望去，有几只羽毛颜色很好看的雀儿飞过清亮的天空。

江南的夏天是有点像娃娃的脾气，白日里可能晴空万里，过了黄昏便大雨倾盆。

空气很湿润，却带着新鲜的味道，杨思源也整理了下自己，跟过去帮忙。

不多时大家都醒了，看样子大都没有睡好。

杨思源尽力用轻松的情绪带动着大家，让他们渐渐放松下来。

吃过早饭，继续做才子糕，人忙活起来，便没有多余的心思胡想瞎想。

今天的生意也很顺利，自昨天打开了销路，才子糕逐渐在翠屏县的有钱人中建立了一些口碑。

上午的一车很快卖完，主力消费者还是以孩子们为主。

回来的时候，周蓉蓉主动表示，下午不用杨思源跟着忙活了。

其中意思，杨思源懂，所以心存感激。

他一个读书人，整日抛头露面的做小生意，在这个年代的风气里，始终不妥。

周蓉蓉虽不是他什么人，却处处维护着他的体面。

再就是她也想杨思源能找曹婆婆问明情况，好让他的内心能重新平静下来。

过了晌午小食摊最忙的时候，杨思源才出门去找曹婆婆。

程吕霞或许没有周蓉蓉那样的细心，可只要杨思源出门，她便守在身边，寸步不移。

即便她知道杨思源真再遇上刺客，她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可就是要守着。

杨思源想笑，女侠这姑娘很实诚，这是真心把他当了丈夫了，丈夫丈夫，一丈之夫嘛。

等他走到街口往曹婆婆的摊子望过去，怔住了——曹婆婆身边站了那个老刺客！

老刺客换了一身寻常的粗布衫子，撸起袖子帮着曹婆婆看着肉饼摊子，一会儿要看火，一会儿要往锅里添水。

他面色惨白，面容精瘦，眼窝下陷，颌下无须，像是饿死鬼刚投胎了那副样子，看起来甚是可怜。

可杨思源却明白，这是老刺客练的武功就是这样，消耗过大，导致身体看上去有一种病态。

另外，杨思源也觉得有另一种可能，老刺客很可能是个太监，所以他的样貌跟普通的老头子不太一样。

更让杨思源惊奇的是，老刺客若是做事做的不好，曹婆婆一点儿也不避讳，当着人面便喝骂老刺客。

“你个老东西，这点事都做不好，白吃了那么些肉饼。”

像极了一对做小生意的老年夫妻，老头子笨手笨脚，老婆婆不留情面，当众斥责。

路过的路人会掩嘴轻笑，却不会当真，会觉得这是挺可爱的一对老夫妻。

杨思源想不通了，加入曹婆婆是自己一边的，她既保护了自己，为何要把这个刺客留在身边？

这是把他感化了，让他弃暗投明了？

匪夷所思。

一个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昨日那副样子还让杨思源想起来遍体生寒，今日便忽然变作一个受气包了？

这反差太大，太不可思议了吧？

曹婆婆也看见他了，主动出来和他攀谈，老刺客还憨笑着弯腰冲他轻施了一礼。

杨思源被曹婆婆拉到路边一颗大树底下的阴凉里，“三郎怎么来了？”

跟在身边的程吕霞皱眉，“婆婆，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您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杨思源也露出迷惑的目光。

曹婆婆依旧像个没事人似的，“昨晚啊，昨晚我家老头子吃醉了酒，扰了三郎休息了，真是该死啊。

不过昨夜老妇已经训过他了，他再也不敢那么糊涂了。”

“吃醉了酒？”

程吕霞对曹婆婆的理由感到无语。

杨思源关注的重点不再吃酒上，而是曹婆婆似乎还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事情。

所以昨夜也好，今天也罢，用的理由都太离谱太可笑了，显然就是想敷衍过去。

杨思源以为是程吕霞在场，不远处还站着大锤小锤，曹婆婆有什么秘密可能不便直接说出来。

他扭头示意程吕霞避开一会儿，好让曹婆婆说话。

程吕霞极不情愿，可也想到她在场，杨思源问不出什么来，便委屈的小媳妇似的躲出两丈之外。

回过头来，杨思源郑重问道，“曹婆婆，昨夜的事我可以不问，我就想知道我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