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先生，现在是开放的信息社会，没人能抢谁的话语权，既然李老先生有个人看法，那我也代我父亲说几句，”魏小乔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御品轩承继祖辈留下的技艺，在修复方面，我们的理念一直就是，让每一件曾经受过创伤的器物，恢复它最初的风采，令后世有机会见证先人的匠心与智慧，这难道有错？”

“有道理！”于馆长立刻在旁边点了点头。

“话说，我闲着没事的时候，特意找了李老先生几本论著拜读，似乎你当年也试过商业修复，甚至在一本书里，可以看到李老先生很得意地展示自己作品，质量如何，辈份摆在那儿，我就不评论了，只是我很疑惑，兜来转去，你到底是反对商业修复，还是……为了反对而反对？”魏小乔问得有理有节。

“你在调查我？”李伯庸这下气到不行：“你们的行为，助长了假冒伪劣的东西在古玩市场上横行！”

“说调查就言重了，只是拜读论著，对了，在你指责别人之前，是否应该给出明确证据？”魏小乔借此机会，自然要一抒胸臆：“目前国内外艺术品市场上，对于修复件的拍卖，都会做出标注，这是行规，李老先生能不知道？如果只是因为我们修复水准高到几乎不露痕迹，就让你臆想出什么不法行为，我觉得你应该去写小说。”

李伯庸彻底恼羞成怒了，拿手点着魏小乔：“成啊，魏小乔，不是说你年纪轻，不怕折腾吗，咱们走着瞧！”

“不许指我女儿！”没想到的是，老魏这时大喝了一声。

魏小乔一愣，转回身去，竟瞧见老魏扶着轮椅想站起来，魏小乔忙上前，和魏德平一人一边，将老魏搀住。

“你有什么话要说？”李伯庸冷声问道。

“长岁数了，要……心平气和，”老魏瞧着李伯庸：“这些年……谁造过假，你知……我知之外，应该还有几位……记得。”

“魏德山，你什么意思？”李伯庸很明显地眼角抽搐了几下。

“听着，没人可以威胁我女儿！”老魏这一句，说得异常顺畅和坚定。

“哎呦，还有造假的事儿呢，原来是贼喊捉贼，”魏德平将老魏按坐了回去，扯着嗓门道：“我大哥是厚道人，可一是护犊子，二是见不得御品轩被人污蔑，刚才谁说跟我侄女走着瞧，问过家里大人答应了吗？”

有人从远处走过来，站到了魏小乔身后。

魏德平眼尖，已经瞧见沈默亭，先是回过头朝他一乐，随后指着李伯庸：“你这糟老头子坏到家了，当着我大哥的面，还敢恐吓小乔。”

沈默亭眉头蹙了一下，倒是瞧了瞧李伯庸。

“老师，不要做口舌之争，别气坏身体，”邹怀山劝李伯庸道：“我们还是上车吧！”

“老魏，你都没教会女儿，做事之前先做人，她连这一点道理都不懂，你觉得御品轩能长久下去？”李伯庸看来输人不肯输阵。

“李伯庸，你跟我们说做人？笑话吧，回去照照镜子，看你自己有没有人样！”魏德平直接怼过去。

“李伯庸？”沈默亭忽然开了口。

被叫到名字的李伯庸愣了一下，目光挪到沈默亭脸上，似乎想了一下，突然间表情一变，笑容在脸上挤出好几道褶子：“哎呀，沈总怎么过来了，您还记得吗，上一回在林维忠先生举办的慈善拍卖上，我们是见过。”

说着话，李伯庸主动上前，朝沈默亭伸出手：“今天真是幸会，徐兆峰先生还好吗，那天我和他聊得非常尽兴，在非职业收藏家里，徐先生的艺术品味出类拔萃，令我十分钦佩！”

沈默亭敷衍地跟李伯庸握了握手，似乎随意地问了一句：“李先生有没有得到消息？林维忠被s国警方传唤，似乎牵涉进轰动锦城的文物走私案，外传有可能是里应外合，对了，这一次是两国警方联合行动，他的私人艺术馆被暂时查封，感觉林维忠有点焦头烂额。”

李伯庸猛地一怔，本来已经收回来的手，顿在了半空。

几分钟后，李伯庸带着邹怀山，近乎仓皇地上车离开，同于馆长那场饭局，自然不了了之。

于馆长朝着那李伯庸的车瞧了半天，不免摇了摇头，道：“早听说李伯庸玩得很大，这样下去只怕晚节都不保，不过小乔，宁负君子，不得罪小人，以后不要搭理他，有事你跟我说。”

老魏好笑道：“老于，你也得罪李……了。”

魏小乔看向老魏：“有我老爸和于叔叔，还有二叔替我撑腰，今天真解气，爸，您得健健康康的，想要欺负我的人，可不少啊！”

这话一出，老魏便笑起来，只是笑到最后，眼中到底浮起几分苦涩。

离锦城医院不远的超市，老魏打发魏小乔和魏德平进去买鲜花和补品，意思是得讲究点礼数，到医院总不能空着手。

超市太大，魏小乔在里头转了没一会，便和魏德平走散，索性自己捧着一束鲜花，从里头先出来了。

走到外面沈默亭车边，魏小乔正准备拉开门进去，便听到半开的车窗里，传出老魏的声音：“我家小乔看着……坚强，到底是女孩儿，我不想她……压力大，是我们拖累……到她了，本来她想……出国的……”

迟疑一下，魏小乔松开车门把手，往车后站了站，主要是好奇想听听，沈默亭是如何与老魏交流的。

沈默亭似乎笑了一声，没有回应。

“她脾气急，不过讲……道理！”老魏又道。

“她是……够急的，好几次都不肯听人把话说完。”沈默亭回了一句，这回明显是在笑了。

“小乔把亲情……看得重，对家人……能忍让，我女儿……人品很好的。”老魏很认真地夸奖起了魏小乔。

魏小乔心里叹气，老魏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如此不遗余力地自卖自夸，此时肯这么说，无非是出于父亲对女儿的疼惜，可听到这些，魏小乔却又觉得酸楚。

“可能我说这话……不合适，万一以后你跟小乔……吵起来，就让一让她，行不？”老魏这一句，竟像是在请求。

“伯父，您放心，我不会跟她吵的。”沈默亭正面做出了回应。

魏小乔撇了撇嘴，沈默亭这是低估自己，还是高看了她？两人每回发生争执，被气到半死的，好像都是她魏小乔。

老魏似乎真放心了，笑了几声后，道：“好啊，小乔也有……男朋友了，这是我回来……听到最好消息。”

“伯父，”沈默亭像是有话要说了：“我外公在中年的时候就罹患癌症，他有一位忘年交的医生朋友，后期一直在替他治疗，最后我外公过世，已经八十多岁，如果您相信我，或许我可以去陪您去见那位医生？”

魏小乔听得眼睛亮了，没想到沈默亭还有这么热心的时候。

“在美国折腾太长时间，我也累了，”老魏却道：“我现在能吃能睡，心情舒畅，哪都不去了，只想守着家人。”

“您昨天不是跟我说，希望看着女儿们结婚吗？”沈默亭问。

顿了许久之后，老魏道：“我……不想让老妻和女儿们……再累了！”

车外，魏小乔低了低头，觉得嗓子眼有些哽住。

“既然还有机会，为什么不去试一试，您能恢复健康，才是她们最乐见的。”沈默亭又道。

魏小乔深吸一口气，立刻做出决定，这一回，她必须亲自陪老魏出国治病。

身后的车窗，突然被人敲响，魏小乔转头看看。

车里的沈默亭说了句：“站那久，不嫌累？”

“什么时候……回来了？”老魏显得有些诧异，从车窗里望了出来。

魏小乔笑了笑，而这时魏德平提着大包小包远远过来，魏小乔朝他招招手，便弯腰钻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