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秘色瓷的修复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
经过初步清洗,又在药水里长时间浸泡之后,瓷片终于洗脱了积攒千年的尘埃,显出它们最本真的光彩。
此刻,在所有人注视之下,魏小乔拿着无纤毛巾,如同对待初生婴儿一般,轻轻地拭干瓷片,再将它们按裂面排列组合,而接下来魏小乔要做的,是把这些瓷片粘合在一起。
这些天的忙碌,魏小乔几乎对每一块瓷片都已经了如指掌,她现在神情从容地用小胶布将瓷片粘在一起,动作却又小心翼翼,务求严丝合缝。
当一只看上去还是伤痕累累的四瓣花口碗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引来的一片惊叹。
“真像一朵海棠花!”有女孩兴奋地叫起来。
魏小乔朝这个叫严颖的女孩笑笑,轻轻将碗放到了工作台上。
这只秘色瓷花口碗造型清雅,釉色温润,呈现出玉一般的质感,虽然只是被简单的拼接,却已初露芳华,令人不能不感叹古人在陶瓷制作方面的出神入化,巧夺天工,
魏小乔又开始一点一点地将胶水滴在瓷片粘接的缝隙处,以使它们得以真正粘合在一起,随后,她又用特殊药水,迅速将溢出缝隙之外的胶水稀释,以免胶水凝固到瓷片上。
“你们好好观摩小魏老师如何操作的,于馆长把人家请来,可不是白请,也是想让你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修复高手,平常这种修复过程,可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的。”小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在旁边笑着说了一句。八壹中文網
“我刚才手机都举酸了,最佩服小魏老师,快一个小时都没抬头,太专注了吧!”有人在旁边道。
又有人笑嘻嘻地问:“吴秘书,看得手都痒了,什么时候能让我们亲手实践?”
“回头有的是实践机会。”有人在旁边挤眉弄眼起来。
“你们别想歪了,指望回头那些瓷片送来,让你们练手,于馆长才舍不得,他跟那边考古所签了协议,一片都不能少,别东西没修好,砸你们手里了!”小吴调侃道。
严颖一眼不眨地瞧着魏小乔的手,嘴里嘟囔:“小魏老师的手法,要让我们练出来,只怕得有几年的时间。”
小吴摇头道:“何止几年,你问问小魏老师,人家学了至少有20年!”
一直埋着头的魏小乔终于完成粘合,仰头冲着小吴一乐:“吴姐,不要暴露我年龄,我今年才18,多那两年怎么算?”
办公室里,顿时爆发出一片笑声。
小吴拿手点了点魏小乔:“难怪呢,都说现在咱们博物馆最热闹的,就是你们修复组,今天好几个同事过来跟我打听,问这边还有没有名额,全知道了,小魏老师和蔼可亲还诲人不倦。”
“别毁人就行!”魏小乔眨了眨眼睛,这时直起身来,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后颈。
“严颖,还不赶紧帮小魏老师揉一揉,这种拍马屁的机会不抓住,更待何时?”小吴半开玩笑地道:“馆长正打着主意,想说服小魏老师从你们几个里,挑一两个当徒弟。”
那个叫严颖的女孩也才二十出头,还有些孩子气,吐了吐舌头,真就过来要替魏小乔按摩。
魏小乔忙往后一闪,笑道:“别,还没到七老八十呢!”
近处一个男孩子抖起了机灵,也凑过来:“师父,要不就让我伺候?”
魏小乔直接瞪过去:“小方,想让我踢你?”
又是一阵哄笑之后,魏小乔走到水池边洗起了手。
小吴弯着腰在工作台前瞧了好一会,问魏小乔:“这只碗好像缺了几块,后头补起来不轻松吧?”
“明天开始倒模,然后上瓷泥,其实我也是头一回修,也要摸索着来。”魏小乔说着,抬头看了看时间,发现一转眼到了下班时间。
因为今天也要搭班车,小吴回自己办公室拿了包,便又过来等魏小乔,看着她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不免又说了一句:“收徒这事,不是开玩笑哦,馆长可认真着呢,瓷器组瞿老师他们几位陆陆续续要退休了,后面得有年轻人接上。”
“我爸到四十岁才在外面收了第一个徒弟,我阅历还浅,现在当师傅,自己也忐忑,反正以后他们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尽管来问我就行了呗,我不会藏着掖着。”魏小乔笑着回道。
小吴点头,拍拍魏小乔后背:“你这话我信,以前请的老师傅,做事都收着,倒是你大大方方地让人在旁边瞧。”
两人原本准备搭电梯,结果按了半天没有反应,小吴以为是出故障了,便拉了魏小乔去走楼梯,结果刚到一层,她们便瞧见,大厅的电梯间,高高低低堆着不少箱子,几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堵着电梯门,正往里面塞着。
“这边是客梯,你们怎么跑这儿搬东西?”小吴见状,立刻上前制止道。
“客户让我们从这儿搬的,说是今天一定得把东西送上去,有事你找他去!”一名搬运工拿眼打量了一下小吴,口气生硬地回道。
小吴不悦,拿出手机,问道:“你客户是谁,我跟他谈!”
“邹怀山!”那人说了一个名字。
听到“邹怀山”三个字,魏小乔心里不免好奇,于是看了看最近一个箱子上印的字,居然是写着——“邹怀山从艺二十周年陶瓷作品展”。
“邹老师,我是锦城博物馆的小吴,”小吴看来有邹怀山电话,直接拨了出去,而且一开口就没跟他客气:“不是已经说好,明天上午开始布展,你们突然提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们,现在已经下班,你让人送东西,博物馆的安全谁来保障?”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小吴眉头开始皱紧。
片刻之后,小吴音量提高:“不管什么理由,你们用的是博物馆的场地,总得守这儿的规矩吧,而且很过分的是,你们还占用我们的客梯,本身电梯就有承重极限,你们可以只顾自己方便,随意破坏公物吗?”
这边正说着电话,魏小乔注意到,那些搬运工已经将一处电梯塞满,然后直接开了上去,显然根本不在意有人上前阻止。
“我们就事论事,我不管你车在不在半道上,今天不许送过来,至于邹老师能不能向李老先生交代,那是你们之间沟通的问题……我会通知工程部立刻关闭检修电梯,理亏的在你们……我不怕得罪谁,你违反我们的制度,我就有权制止!”小吴说到这里,直接挂断电话。
魏小乔朝沉着脸的小吴比了个大拇指,小吴看看魏小乔,到底笑了出来,随后道:“那个邹怀山,你知道吧,非要在我们这儿搞二十周年个展,我们解释多少遍,已经没有地方,人家靠李伯庸撑腰,软硬兼施,最后馆长还是让了步,腾了二楼最里头一间仓库出来,搞得这两天大家都跟着忙。”
“前几天李伯庸和邹怀山过来谈借馆的事,我正好碰见,感觉于馆长被气到了。”魏小乔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想笑。
“我们在国内是第一流的博物馆,通常展出的都是名家名作,现在二、三流的也要挤进来,已经有人跟馆长抗议,这根本就是在拉低我们的水准和格调。”小吴说到这里,看上去是有些生气。
“于馆长不容易呀!”魏小乔感慨。
小吴似乎想到什么,将魏小乔拉到旁边,低声道:“都在说,邹怀山的个展是李伯庸撺掇出来的,根子还在秘色瓷上,李伯庸本以为打好各处关节,修复的活儿肯定能落到邹怀山手里,他也借机给自己脸上贴金,结果那边选了你,李伯庸咽不下这口气,就想找不痛快,故意给博物馆下马威。”
魏小乔觉得好笑,李伯庸的格局,她早就知道,能干出这事也不稀奇。
“李伯庸年轻时就争强好胜,喜欢面子,活到这把岁数了,更是变本加厉,”小吴对说到这里,又往左右看了看道:“我们青瓷烧制技术复原的立项不是已经报送上去了吗,李伯庸憋着劲要搞黄呢,可又没有支撑得住的理由,他就说配方散佚多少年,根本不可能恢复过来,立项就是瞎搞,反正就是,怎么拆台怎么来!”
魏小乔这下到底急了,脱口道:“他这是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