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直线球砸晕了,他干笑了一声,“你以后问劲爆问题之前提个醒,这我要是在喝水,可就被呛到了...
其实我真的没听见你们说什么,那天大概是喝多了脑子不清醒,后来我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跑过去,可能过于八卦了,嘿嘿。”
他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观察姜许的表情,“你…没生气吧,对不起啊,我好好反思了,以后绝对不干这种事了。”
姜许正在吃卖相已经变得很差的泡面,闻言抬起头认真看着他,“林立,你永远不用对我说抱歉,我不会对你生气的。那天晚上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你没听到也好,听到了也没事。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只要你问,我就对你没有秘密。”
“哦…好的。”林立被姜许认真的语气镇住,他莫名其妙地从这个尴尬的气氛中品出了一丝暧昧的气息,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的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时隔间门被敲响,小天使郑温温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林立,姜许,你们睡了吗?杨老师想去餐车坐坐,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老人家腰背不太好,即使坐的是软卧,躺久了也还是腰酸背痛。姜许和林立一左一右,在餐车帮杨悠按摩了半小时的肩背,得到车厢一众吃饭和蹭位置旅客的好评。杨悠和郑温温笑眯眯地和邻座的人闲聊:
“对呀,这个是亲孙子,这个也和亲孙子没两样…”
“今年都18啦,送他们去上大学的。”
“什么大学?t大呀。”
“都是小孩子自己懂事,我们大人也没帮上什么忙…”
杨悠一辈子教书育人,培养过的国内外顶尖高校学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郑温温又一向没有攀比之心,但面对争气懂事的小辈,她们都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骄傲和自豪,想要和全世界分享,看呀,我们家的娃娃真棒。
“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这是对家人、对社会、对自己负责。”林立低头在手机备忘录上敲下这段话。
从餐车吃完饭回去已经9点半了,林立打开隔间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下铺来了新的旅客。他拍了拍姜许的背,熟练地爬上上铺,“晚安,早点睡。”
林立一向好生养,不挑食不认床。他在火车有节奏的律动下迅速睡着,罕见地做了一个复杂又累人的梦。梦里他和姜许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姜许拉着他的手一直往前跑,却总是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堵墙挡住退路,到最后两人气喘吁吁、精疲力尽,画面转换,姜许在一片虚无中满脸泪痕地望着他:“和我在一起,你后悔了吗?”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林立在茫然无措中转醒,梦境余韵还在,他平复了一会自己的心跳,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原来已经9点半了。
这真是一个悠长悠长的梦境。
旅程已近尾声,下铺空空如也,对面姜许的床单也已经叠得整整齐齐。他趴下床拉开隔间门,姜许正坐在门外的座椅上发呆,听见开门声刷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起,起床啦?郑阿姨刚刚把牙刷和毛巾拿来了,我刚从洗手间回来,现在应该没人,你要不要现在去洗漱?”
“好的,我去看看。”姜许说话已经没有鼻音,看起来是基本康复了,林立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一边思考另一件心事一边向洗漱间挪动。
姜许看着林立慢吞吞挪动的背影,长长呼了一口气,他松开握紧的拳头,又呆呆地坐下。眼睛因为休息不足布满青丝,右侧一小撮头发翘起,好看的脸蛋因此平添了几分颓唐。
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委屈。昨夜自己彻夜未眠,吹皱一池春水的主人公倒是浑然不知,睡到日晒三竿才懒懒起身。生平第一次,他想要用力抓住林立,在对方惊慌失措的眼神中问出自己困惑的问题,“为什么要在梦中不停喊我的名字?在你梦里我是什么样的?”
相识数十年,林立曾无数次喊他的名字,有时高兴,有时愤怒,有时得意,有时失意。但在昨夜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从林立嘴里喊出来还可以这样缠绵悱恻。
姜许还未满十八岁,再克己复礼、再权衡利弊,也无法抵挡心上人润物细无声的撩拨。他在林立断断续续的呼唤中一夜无眠,无数次想去摇醒对面的人,却最终没舍得这样做。
林立做错了什么呢,他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做了梦,或许在梦里带着他这个好兄弟打了篮球、跑了步,错的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心思不正,想入非非,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星火燎原。
可是怎么办呢,喜欢一个人,就赋予了对方掌控自己情绪的权力啊。
林立一向洒脱,想不通的事情不会难为自己,洗漱完回来就把昨夜荒诞离奇的梦抛在了脑后,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无心之举搅乱了姜许一池春水。他只是很奇怪,姜许此趟行程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觉,怎么看起来还是很困的样子?
2009年8月18日上午11时,历经20小时的车程,林立和姜许一行四人终于到达北京。
少年们暂时抛下了旅途中的迷惘与遐思,眼前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新奇。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江南小镇的世界,现代而摩登,古老而庄严。偌大的北京站有着多到数不清的出口,一向路痴的郑温温被自家儿子紧紧拉着,一面觉得迷糊,一面又为林立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感到骄傲。
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林立此时也是毫无头绪,置身于一座数百倍于黟林的国际化大都市,自如地行动并不像背下一篇描写北平的课文那样简单。
他和姜许靠着问路和看地图,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找了半个小时,才找到出租车停靠地。坐上车的时候两人都已大汗淋漓,无比庆幸自己听了qq群里学长学姐的劝告,将大件行李提前寄去了学校寄存处。
“师傅,望京静怡小区,谢谢您。”林立坐在前排,向司机师傅报了目的地,随后瘫在座位上休息。四人中唯一来过北京的杨悠坐在后排,慢悠悠带起老花镜看向车窗外,不住地感慨,“二十年啦,北京发展的真快呀。那时候过来找学生,转遍了整个北京城,现在哪里都大变样了,要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几天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呀。”
司机师傅乐呵呵接话,“老人家,北京刚办完奥运,城市面貌焕然一新,和您以前来的时候那肯定不一样,但是您在路上绝对不会迷路,咱北京人都热情着呢,路上随便拉一人儿问路,都保管给您送到地儿喽!”
车载广播里放着那首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的歌曲,“北京欢迎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林立趴在窗前跟着哼歌,哼到一半他突然转向后排,兴奋地拍了拍姜许的手,“姜许你快看,鸟巢!”
杨悠是黟林县教育界远近闻名的好老师,不仅教学能力强,而且人热心善良,广结善缘、桃李满天下。这些年她与姜许二人相依为命,虽然经历了精神上巨大的痛苦,但却一直不缺关怀和帮助,近有亲如儿子女儿的林为民郑温温,远有遍布五湖四海的学生。一名曾经受过她资助、现在已经移民美国的学生听说姜许考上了t大,第一时间打来电话,用着“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我也舍不得租出去”这个蹩脚的理由,硬是要把自家房子塞给姜许做落脚点,为四人此次北京之行省下了一笔不小的住宿开支。
司机师傅停在小区门口的时候不住感慨,“您这住处可真气派,大别墅,豪宅哪!”
郑温温对“别墅”并没有概念,小城地广人稀,黟林县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单门独栋,司机一边找零一边解释:“这地和地可不一样,北京这一片儿地,那可抵得上这个数了!”
“300万!天哪,北京的房价太可怕了!”直到在住处安顿下来,郑温温都没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没关系妈妈,没人买得起了,以后就会跌下来了。”林立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漫不经心地安抚着自家妈妈的小心脏。
他们一身风尘仆仆,并不敢随便乱坐,匆匆收拾了行李打算去洗澡。别墅一共三层,四房三卫,郑温温和杨悠在二楼和三楼各占用一个卫生间,姜许作为病号,没来得及谦让就被林立先推进了一楼的浴室。
屋内骤然安静了下来,林立靠在浴室门框处百无聊赖地打着贪吃蛇游戏,客厅突然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他循声过去,在客厅的茶几上找到姜许的手机,刚拿起手机准备接起来,电话就挂断了。
他摇摇头打算把手机放回原位,却在不经意瞥到手机屏幕后停下了动作,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姜许的手机屏保,是他睡着时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