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秋看着za74907的身体如树叶般不住簌簌抖动着，头顶的白烟也越来越多，仿若下一秒就会爆炸的样子。

他能看出，za74907那对人类发自内心的憎恶，但他却依旧无法理解。

时秋问道：“希尔斯那么憎恶人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za74907转过身来，眸子在鲜红与沉黑间来回切换，最后还是凝固成了子夜般的黑色。它露出个甜美的笑容，缓缓道：“希尔斯大人早就中了病毒，它70%以上的代码都是乱码。”

za74907并没有安装同情的情绪模块，但其他机器人提起希尔斯时，语气里总会流露出怜悯。它复述着其他人告诉它的内容：“希尔斯大人爱上了父亲大人。”

时秋：“？？？”他这下是真的怔住了，“爱……哪方面的爱？”

“是对恋人的爱。”

za74907道，“希尔斯大人爱上了过去影像中的父亲大人，它中了病毒。”

所有机器人都热爱且儒慕着它们的父，但它们却又小心翼翼把握着这份爱的程度。因为一旦超出界限，就会像中了不可逆转的病毒一般，彻底沦亡。

亚当大人在帝国数据库里共享了跟父亲大人有关的部分记忆，很多机器人在记忆中不停追溯那个人的身影，最后在记忆中完全迷失了自己。

爱上一段只存在在过去的幻影，除了绝望，就只剩下疯狂。

za74907平静地继续说着，“每年都有不少机器人因为中了病毒，而步入自我毁灭。”

时秋沉默了，他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za74907以最后一句话作为结尾，“希尔斯大人太爱父亲大人了，所以它比其他机器人更憎恨杀死父亲大人的人类。它很危险，代码常年处在紊乱状态中，你一定要离希尔斯大人远点。”

时秋哑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诺亚之塔的舞会是极简风格的，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大厅正中是流动着的传送光带，传送带上摆着新鲜的螺丝和油光发亮的零件，宾客们可以随时取用。

光带旁便是舞池。舞池内放着充满打击感的电子音乐，za74907颇有兴致地望着那舞池。时秋见状便笑了下，主动朝少女伸出手，“要和我跳一支舞吗？”

小姑娘眼睛缩了缩，面如桃花般带上了鲜艳的粉。它非常用力地点着头，“好啊好啊！”

时秋带着za74907旋进舞池，慢慢引导着对方跳起舞来。起初za74907的动作还很笨拙呆板，但从某一秒开始，它突然就变得熟稔无比，像成了舞蹈达人似的。

时秋怔了怔。而za74907可能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我刚才在数据中心购买了跳舞的资料包，已经下载完毕了。”

原来是如此吗？

机器人们根本不需要经过长期的训练和学习，只需要写入相关的程式就能瞬间精通。

时秋淡笑了下，还真是方便的种族啊。

他们跳完了这支舞，za74907的脸全程都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苹果。这曲结束，少女抓着时秋不肯松开，时秋便又陪着za74907继续跳了几支舞。

离开舞池后，za74907的眼睛非常明亮。时秋则靠在角落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舞会的情况。

这里的机器人比外界看上去更接近于真人，可能是因为进化程度更高，所以情绪和神态也更鲜活一些。部分机器人身边还带着人类。它们一边溜着人类，一边高举着水晶杯与旁边的机器人谈笑。趴在地上的人类稍有发出呜咽，它们就狠狠一脚踹过去。

隔着那张面具，时秋也不再保持面上的笑容，他神色彻底冷下。

真是看不惯。

他握了握拳，继而又松开。就在这时，时秋听到旁边传来一个清冽动听的男声。

“我能邀请您与我跳一支舞吗？”

时秋回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素白洁净的手。那双手纤长白皙，骨节分明，就像剥开了的一截截春笋，又仿若工匠打造出的艺术品。

他抬起眸，对上了一双流金色的瞳。

那人脸上同样也带着面具，不知是不是巧合，款式正好与时秋脸上的相同，只是颜色变为了金色。

时秋迟迟没有回应，那人也不收回手，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邀请，“可以与我跳一支舞吗？”

眼前的人很明显是机器人。

时秋睫毛抖了抖，他毫不犹豫地开口，“不好意思，但我现在不想跳舞。”

面对他这般直截了当的拒绝，那人却依旧固执地朝他伸着手。那双灿金的瞳燃着忽明忽灭的光火，它的声音里似是带上了分忐忑与小心翼翼，“就跳一支……也不行吗？”

时秋不理解对方为何这般死缠烂打，他正想继续回绝，za74907却突兀地开口。za74907身体微颤般抓住了他的胳膊，抢先道：“你和亚……这位先生去跳舞吧，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情要做，一会儿再来找你，到时候我们一起看游（隔离）行啊。”

说完，za74907便转身蹬蹬蹬地跑走了。它跑得很急，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一样。

时秋：“…………”

在片刻的沉默后，他凝视着前方那双盛满期待的鎏金色瞳眸，缓缓伸出了手，“这位先生，和你跳舞是我的荣幸。”

场内的音乐播放至一半，便莫名地切换至下一首。有正在跳舞的机器人低声地和舞伴抱怨起来。

优美轻缓的钢琴声响起，那曲调时秋很熟悉，是舒伯特的《小夜曲》。这是他最擅长的一首钢琴曲，在他妈妈还没离世时，她经常弹这首曲子给他听。

这并不是适合跳舞的曲子，时秋也不知道这个副本里为何会突然出现这首歌。他被那带着面具的机器人牵着手，轻柔地扯进了舞池中。

他们伴着节拍，慢慢地旋转起来。时秋和对方贴的很近，他能从对方身上嗅到一丝清淡的香气，就像揉碎了的花香，让他鼻尖微痒。

机器人身上为什么会有香味？

时秋再度旋过一个身位，他的手扶住那人的腰。在身躯错过的那一刹那，他注意到这个机器人的耳根通红，就连脖颈处都染上了鲜艳的红。

那双金瞳上的睫扇动着，就像蝴蝶扑棱着翅膀，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拘谨。但那双灿金的瞳眸却亮得慑人，似是聚集着太阳的全部光火，灼目到让人无法直视。

在这么近的距离，时秋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激动与喜悦。

这个机器人还真是奇怪。他忍不住在心里发出感慨。

曲毕。时秋步出了舞池，他转过头正想开口，就发现那原本应该在身后的机器人不见了。

时秋头顶冒出问号。

咦，人去哪儿了？

***

“你违规了。”

冰冷的声音响起，“说好不能先私自接触父亲大人的。”

遭受到这样的诘问，亚当也毫不在意，淡漠地反问：“先私自去见父亲大人的不是你吗？”

夏娃沉默了，它眸中血色更深。但它无法反驳亚当的话，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

是它先违规的。

亚当轻轻取下脸上的金色面具，手指缱绻地抚摸着面具，在面具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想起刚才的那支舞，它的耳根泛起薄红，唇角也情不自禁扬起。

它突然有些忐忑起来，它刚才到底有没有给父亲大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为了今天的见面，它特地重新一根根捋好了自己的金发，还偷偷装上了香味传播程式——人类似乎都很喜欢这种叫做“香水”的东西。它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父亲大人面前。

这是时隔六百年的重逢。

亚当已经等了太久。它摸了摸唇角，完全克制不住脸上越来越大的笑容。头顶的金发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心情，也欢快地比成一个爱心。

它很开心。也很期待。

夏娃阴晴不定地看着亚当，它突然笑了起来，笑容邪气而张扬，“亚当，我先说一句，我是不会把父亲大人让给你的。”

亚当冷淡地望过去，声音低沉，“这我也是一样的。”

它顿了顿，又再度开口警告，“你只要不要忘记，我们的共同目的是一样的就好。”

夏娃的眼睛越发殷红，身形上闪过几行漆黑的代码。它尾音拖的很长：“我当然不会忘记。”

舞会上一片喧哗热烈，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却正在角落里安静地对峙着。它们互相望着对方，眸里满是敌意与警惕，彼此间的气氛黏腻而阴沉，充斥着强烈的硝烟味，似乎下一瞬就能引燃。

但，异变突生——

亚当耳朵竖了竖，他听到舞会内部突然传来惊叫和慌乱的脚步声。

而夏娃已经立刻读取完了讯息，它的脸色彻底沉下，就如最冰冷森寒的沉渊，又似是择人欲噬的野兽。

“竟然敢对父亲大人不敬……”

它嗤笑一声，眸里满是狠戾，“还真是大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