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建国盯着自己不说话,梅映雪一下子又脸红了,迅速转身低头默然不语。
陈建国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这个石板怎么写作业?是用粉笔吗?”
这时马文英也说道,“梅映雪你转过来吧,这样说话不方便,我也想看看你的石板。”
梅映雪没敢多想,听话地从板凳上溜下来,小心翼翼地抱起石板转过身放到马文英面前,然后又爬到板凳上坐着,小声说道,
“这个是用粉笔写的,”
说着又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里面装着几根长短不一的粉笔。
其他同学这时也都重新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课桌上的石板,不过没有围得太紧,陈建国也就没有赶人。
陈建国先拿起石板看了看,就是一块很普通的灰色花岗岩板,石板被磨得很薄,大约只有半厘米厚,四四方方很是平整,连边角都磨圆润了,不会轻易伤着人,看得出很费功夫,表面虽说不是特别细腻,摸着有些粗糙,但用来写字倒是刚刚好,
轻轻将石板放下,然后抬起头,看着梅映雪指了指她的粉笔盒,“我能试试吗?”
梅映雪轻轻点头,“可以。”
但从她的眼神里,陈建国分明看出几分不舍,显然这样的粉笔对于她来说,应该也不是可以随意消耗的东西。
可是话都说到这里了,要是不写一下,反而可能会更加刺激她的敏感心理。
陈建国便笑了笑,找了最小的一根粉笔头,轻轻在石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过去对着梅映雪,“咯,这是我的名字,陳建國,认识了吧?!”
还不等梅映雪说话,旁边就响起同学们惊叹的声音,
“陈建国你好厉害,竟然都会写名字了,还这么工整!”
马文英更是用满脸崇拜的眼光看着他,“我妈妈也才学会写她自己的名字,你就会写名字了,而且写得好工整,好厉害呀!”
这么多崇拜的目光看过来,陈建国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糟糕,大意了。
倒不是说班上没有人会写自己的名字,只是很少很少,而且大多都写得歪歪倒倒,楚中天写成林蛋大的那种,像他写得这么工整的,大概一个都没有。
如今可不是半个世纪后,连幼儿园的小盆友都会写自己的名字,还能背唐诗三百首呢,现在的教育水平不能说特别低,只能说低到无以言表。就像小县城的扫盲班才刚刚进入各个单位口,还没有普及到下面的镇上,更别说农村,
会写名字,夸张一点说那就是文化人了,他一个才六岁大的小屁孩儿,就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如此工整,怎能不让人惊叹!
还好,也就止步于惊叹而已,倒是没有人追问缘由,毕竟只是一帮小孩子,不能指望太多。
倒是梅映雪这时用惊讶的目光看着陈建国,心里想着,原来不是县里的学生厉害,只是这位同学很厉害呀!
陈建国干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梅同学,你们就是用这种石板写字的吗?”
刚才还抬着头的梅映雪迅速低下脑袋,“嗯。”
完了觉得陈建国都说了这么多,自己老是嗯嗯嗯的会不会不太好,便鼓起勇气重新抬起头,小声说道,
“这个石板是写作业用的,只用来晚上回家写作业,早上交给老师,老师看完了就还给我,用抹布擦干净又可以用了。高年级的同学有纸和毛笔,可以写日记和作文,但是写算术和作业也是用石板。一年级和二年级不写作文和日记,就没有纸和笔。石板是在县里买的,爸爸说要一块钱一个,粉笔要两角钱一盒,一盒有十根,写完了就要买新的。”
陈建国嘴角微抽,好嘛,要么不说话,一说就把什么都说了,
你都把话说完了,还怎么聊天?
随即又被石板和粉笔的价格吸引,这块石板就要卖一块钱?粉笔也要两角?
再想想课本只卖一角六分,刘瘸子那里的旧书也只要两角钱一本,一只旧木箱一块钱,新的却要五六块,一双皮鞋十几块,一丈布也差不多要十块钱,……
陈建国让现在的物价给整不会了,
这个价格体系有点迷呀。
不过,回头想想也正常,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特色,五六十年后工业发达,各种工业品价格低廉至极,反而人工费逐渐走高,比如家里水龙头坏了,请人上门换个新的,人工费比水龙头还贵好多,
还有什么生态农产品,都是现在最常见的一些青菜萝卜,却卖出比肉还贵的价格,
但是五十年代却截然相反,工业品稀少,自然就价格高,农产品最常见,自然也就不值钱,手工艺品看精细和耗工程度,有高也有低,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只要能卖出东西,免费送货都可以,
应该是这样的吧?
得嘞,陈建国也不是经济学家,反正这些东西习惯就好,就不要去深究背后的逻辑关系了,要不然能把他整疯。
这时马文英看着梅映雪问道,“你刚才说是在县城买的,我经常在县城里逛,怎么没看到呀?你是在哪里买的?”
一句话便把梅映雪给问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马文英,“是我爸说的,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就在同学们交头接耳的时候,人群外围,一个站在课桌上的男孩儿大声说道,“这个城里没有,要去城外的观音垱码头,那里有个小集市,那儿有。”
陈建国当即伸长脖子看向他,眼珠微转,便已经记起他的名字,“林大河,你知道?”
这位林大河严格说来并不是小县城的人,而是靠水吃水的连家渔船上的人家,
3米长的船身里,散放着被褥和渔具,灶台支起在船头上。这样的船,便被称作“连家渔船”。
连家渔船,跟海边的疍家人很像,都是以船为家的一个群体,他们不是单独某个民族,却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被褥铺开便是家,被褥收起便是船。
内陆里的连家渔船,一般在大江大河、湖泊水库上生产生活,其中大部分集中在长江流域。他们常年以船为家,漂泊在水上,渔船既是他们的赖以生存的工具,也是他们居住生活的“家”。
曾经这些连家渔船人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除了打鱼卖鱼之外,都无人问津,解放后连家渔船也被纳入到户籍管理的范围,这些连家渔船因为没有固定的住所,县里就给他们登记造册,单独设立了一个集体户,
又因为集体户设在县里,连家渔船的子女如果要读书,也就都落在县城的学校,
林大河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