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舒云归的预料，在与兽人首领第二次会面之前的这两天里，内城王族和理事会中各方势力因为柯尼莉丝重选国王的提议吵得不可开交。

反对的声音很多，杰弗里领导的共存派并没有占到太大的优势，两天内理事会并没能把重选国王的事敲定下来，但与兽人的首领的第二次会面却不得不如期举行。

虽然新的国王人选没有定下来，但柯尼莉丝还是决定从杰弗里身上下手，毕竟内城中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就算重选国王的口水战打再久，杰弗里也绝对是最后的胜利者。

在会面开始之前的当天清晨，柯尼莉丝和文森就在理事会办公厅旁边的小巷中集合了，柯尼莉丝给文森带了一套西装，他们将要扮成理事会的随行工作人员混进会面现场去。

柯尼莉丝隔着衣服按了腰侧的空气束能枪，今天的会面要是共存派顶住压力，不屈服于兽人首领的威压之下也就算了，一旦共存派顶不住压力，同意了对第九星民众施行“人类电子化”的话，柯尼莉丝便要当场为民除害。

虽然舒云归一直强调要她保护好自己，但国难当前，总要有人做第一个开枪的人。

柯尼莉丝女扮男装习惯了，从外表完全看不出破绽，她和文森换好衣服，便看见杰弗里带着绅士帽从办公厅走了出来，防务大臣格兰替他拿着手杖，两人在办公厅门口等了片刻，直到一辆军用防弹越野从另一个方向驶来汇入车队中，杰弗里和格兰才上了那辆车。

即使是在内城中，也不是人人都能坐车的，跟在后面的护卫队和办公厅内等级较低的文员都只能步行，柯尼莉丝和文森赶紧悄悄追过去，在队伍出发之前放倒了最后面两个人，装模作样地拎起对方的公文包，混在队伍里一起出发了。

和兽人会面的地方在办公厅对角线另一端的会议大楼顶层，说是大楼，其实也就不过十层，毕竟为了安全起见，内外城的建筑物高度都不能超过城墙高度。

兽人首领还未到，杰弗里和格兰带着刚接过来的舒云归一起上了顶楼，刚才在车内杰弗里已经把舒云归今天的身份告知了他，他将要作为杰弗里身边的一等秘书共同坐上谈判桌。

双方第二次会面争论的终点无非就是两点，第一反对施行“人类电子化”，第二对兽人首领进攻外城的行为作出谴责，虽然对方并不会在乎几只蝼蚁的抗议。

顺便，如果有和谈的余地的话，共存派还是想争取在既不“电子化”又不种族灭绝的条件下努力商议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不过舒云归认为这种想法不切实际，如果不是为了施行“人类电子化”，兽人大军早就把第九星踏平了，这一而再的会面本就是对方在给第九星机会，只是共存派里除了杰弗里之外的其他人都还没看清形式。

一旦今天的谈判结果不能让兽人首领满意，那很快内城的下场就会跟外城一样，第九星将彻底不保。

谈判桌被设置成了长条形，舒云归陪同杰弗里在一段落座，对面的椅子空荡荡地，却有无形的压力施加到第九星的每一个人身上。

“内城既然有空余人手派往野地，那为什么在第一次与兽人首领接触的时候不顺藤摸瓜找出他的老巢呢？”

舒云归将面前写着密密麻麻谈判注意重点的文件夹合上了，扭头向杰弗里发问。

杰弗里坐得笔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闻声回应道：“第一次会面过于仓促，我们与兽人对抗二十多年，也从未听说过有兽人首领，所以当那个自称兽人首领的男人出现在办公厅大门口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所以是他主动来找你们谈判的？”

舒云归觉得有意思，道：“兽人完全可以踏平第九星，再将剩下的人类抓起来强行电子化，你认为兽人为什么要先在第九星漫无目的地横行二十年，而那个兽人首领又为什么要主动来找你谈判呢？”

杰弗里微微蹙眉思考片刻，并没能想出缘由。

“我也想不通。”

舒云归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他难得穿了一身黑西装，看起来成熟不少，此时目光幽幽看向杰弗里，眼神中却全是杰弗里看不穿的情绪。

他意味深长道：“你觉不觉得，他在装人？”

“装……人？”

杰弗里不太明白，道：“你是说兽人首领不是人类吗？”

“不是兽人首领不是人，而是背后致使他的那个……很有可能不是人。”

话题变得有些过于诡异，一旁的格兰感觉后心直冒凉气，忍不住低声呵斥道：“你在这装神弄鬼！”

舒云归轻笑：“难道在你眼里，除了人就是鬼吗？那我告诉你，那个隐藏在兽人首领身后的背后灵或许既不是人，又不是鬼。”

格兰身上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还没开头，便听杰弗里骤然惊声道：“你是指……那个背后灵之所以指使兽人首领来与我们谈判，是因为它想……”

舒云归点点头，道：“没错，它在装人，换句话说，它在模仿人类的行为。”

杰弗里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舒云归的目光从杰弗里脸上收回，转而看向谈判桌对面大开的窗户。

“有可能和你们将要变成的东西一样，它也是“人类电子化”的一缕冤魂。”

杰弗里一口凉气还没抽起来，猛地一阵狂风从天际线尽头袭来，会议室内人人抬手遮眼，等狂风散去之后，谈判桌对面赫然出现了一位黑衣男人！

果然是他！

这是舒云归自从外城一见之后第二次看见这个男人，室内光线充足，舒云归还不避讳地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男人，手脚都包裹进了披风里面，但和灰袍修女的大斗篷不一样，兽人首领似乎并不想遮掩自己的模样，看见舒云归在看自己，他也直直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做工出神入化的仿生面皮，要不是舒云归见识过这种技术，只怕也要以为他是一个正常人类。

柯尼莉丝说过，这个兽人首领是一个全身机械化的男人，他之所以使用这张仿生面皮示人，很有可能就是舒云归提出的，他在“装人”。

那个背后灵一定知道，人类是个非常高傲的种族，是不屑与同类之外的任何种族坐到同一张谈判桌上的，所以兽人首领要特意装成人的模样出现。

“上次提出的要求，你们考虑清楚了吗？”

兽人首领的声音低沉，舒云归听力灵敏，瞬间就从他的嗓音中听见了机械齿轮运转的声音，眼前这个人连声音都是假的。

即使“人类电子化”是一项尖端科技，但仿生人却出现很多年了，身体中的结构无外乎就是那些玩意，对付兽人首领并不是一件难事。

难的是搞清楚他和背后灵之间的关系，并想办法切断这个关系。

他一开口，周围的理事会办公厅的工作人员便都打开了各自面前的文件夹，开始做着各自的工作，舒云归用余光扫了一圈，感觉自己直挺挺坐着不太合适，便也打开了文件夹，装作写写画画，但注意力全在谈判双方身上。

“经过理事会接近二十次会议讨论的结果来看，我们无法接受你的条件。”

杰弗里强硬道：“人类生来就是有血有肉，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们并不想、也不愿意依靠虚拟世界获得永生，人类是自由的，谁也不能把我们禁锢在一台机器里面。”

兽人首领湛蓝色的眼珠转动着，舒云归依然能在眼珠转动的时候听见极微弱的电流声。

“你们的这个回答我非常不满意，你不是一个合适的谈判对象，第九星是一个王权国家，让你们的国王出来与我说话。”

“国王病重，不能见客，理事会早已全权代行王权，我们说不行，就是绝对不行。”

舒云归没想到杰弗里在谈判桌上竟然是这样强硬的态度，这倒令他对共存派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在来这里之前，他还以为共存派是面对自己人重拳出击，面对敌人唯唯诺诺的样子。

想不到杰弗里倒是不畏强敌，一副完全没把兽人首领放在眼里模样，到有几分领导者的风姿。

“你知道这样跟我说话的下场吗？”

兽人首领的声线没有任何起伏，但字字句句都充斥着威胁的意味。

“我知道，你会让外城沦陷的惨况在内城重现。”

杰弗里话锋一转，道：“我非常不愿意看到那一幕发生在内城中，但是‘人类电子化’这件事我们确实无法接受，或许我们是不是还有别的谈判的余地呢？毕竟如果第九星的人都死在了兽人利爪之下，‘人类电子化’就更加无从施行了，那兽人入侵第九星这么多年，岂不是什么都没换回？”

舒云归低垂的眼眸微微抬了一下，杰弗里果真是个聪明人，舒云归刚提醒了他背后灵的事，他便立刻抓住了重点，一下击中了兽人首领的软肋。

他出现在第九星，一定是带着任务来的，如果第九星人民坚决反抗至最后一步，“人类电子化”失败，他在背后灵面前也一定不好过。

会议室中沉默下来，舒云归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竖起耳朵去听兽人首领身体中电流的变化。

如果对方此时暴怒动手，四肢供电量一定会加大，舒云归也好提前做准备。

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持续了很短时间，片刻后兽人首领轻声一笑，抬起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前，问道。

“哦？那你们觉得，我们还有什么谈判的余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