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珠儿对独孤湘淡然一笑,道:“你可以不信我,不过我本拟带你们去找北溟子所说的名医,既然你不信,那我可就省了麻烦了。”
江朔闻言喜道:“珠儿姊姊,你知道北溟子前辈所说的那位疗伤圣手的所在?”
独孤湘急道:“朔哥,你可别信她,北溟子一走,她就出现了,还知道我们急需寻找的医师的居所,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江朔解释道:“湘儿,你不知道,珠儿姊姊是北溟子的关门弟子,许是北溟子前辈请她带我们去的呢。”
李珠儿道:“不错,正是北溟子让我给你们带路,你们去也不去?”
独孤湘本来心性聪明,最是鬼灵精怪,但此刻爷爷中了奇毒,命在旦夕,虽然觉得李珠儿似乎是接着江朔的话头往下说,实在叫人起疑,但这可能是救爷爷的唯一机会,又不敢断然拒绝,不禁颇感踌躇。
独孤问却道:“朔儿、湘儿,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就算没中毒,还有几天好活的?你们不必为我涉险。李珠儿这小妮子心机深重,叫人揣摩不透,再说我所中之毒乃是高不危特制,解毒讲究对症下药,那位医师医术再高,不知道高不危所用毒物的品类和比例,也未必就能解我所中毒。”
江朔、湘儿虽知独孤问所言有理,但这位疗伤圣手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却也不愿意轻言放弃。
李珠儿此刻没戴人皮面具,但脸上仍然毫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拨动起伏,只冷冷地道:“好,那我走了。”说罢干净利落地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江朔和独孤湘见李珠儿要走,不禁都急了,同时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李珠儿的衣袖,江朔道:“好姊姊,我们信你,你就带我们去吧。”
李珠儿停步,转头对江朔灿然一笑,道:“溯之,你难道没有疑心我带你们投入陷阱么?”李珠儿难得露出如这一笑般生动表情,江朔见了不禁脸一红,道:“我……我……我自然信你。”
李珠儿又转头问独孤湘:“那湘儿妹子,你呢?”
独孤湘神色坚定地道:“为了救爷爷,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
李珠儿甩脱二人的手道:“嘿……你们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既然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想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就请随我一起走一遭吧。”又对江朔一伸手道:“交给我吧。”
江朔不知她所为何事,疑惑地问道:“什么?”
李珠儿一指江朔背着的包袱,道:“首级给我。”
独孤湘怒道:“你要我静乐姐姐的首级做什么?”
李珠儿道:“此刻天气日渐炎热,你们要将静乐的首级带回故土去安葬是不可能的,况且静乐嫁做我契丹人妇,将她葬在契丹之地也是分所应当。”
独孤湘道:“可是……静乐姐姐被北人害死,怎能让她再耽在此处?”
李珠儿道:“据我所知,静乐是奚人所杀吧?且怀秀并不知情。”
独孤湘道:“可是我看他和奚王言语之中,并不想给姐姐报仇!况且若非你们燕军先掳走了静乐姐姐,她又如何会落得惨死?”
独孤问打断湘儿道:“好啦,好啦……湘儿,你也不要再咄咄逼人了,珠儿小妮子既然说她是契丹间人,那高不危所做所为就不能算在她的头上咯……至于李怀秀么,他既为契丹之主,便多有身不由己,更不能意气用事。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帐我们独孤家自然会找高不危和李延宠去算,却不需迁怒旁人。”
李珠儿嫣然一笑道:“还是独孤前辈明事理。”这是她今日第二次面露表情,江朔和她曾相处多日,知道她难得如此,只有心情欢愉,稍微放松之时才会如此,却不知她有何事可感欣喜的。
独孤问道:“珠儿小妮子,你先得告诉我,要将静乐埋在何处?”
李珠儿道:“静乐既然嫁给怀秀,那就是契丹可汗的可敦,契丹历代可汗、可敦均葬于圣山医无闾山,静乐公主自也当魂归彼地。”
独孤问道:“嗯……医无闾者天下五镇山之一,隋文帝杨坚曾封天下五大镇山,当今圣人亦曾遣使册封五镇,五镇者——东镇沂山、西镇吴山、中镇霍山、南镇会稽山、北镇便是医无闾山,不想却也是契丹人的圣山。”
李珠儿道:“契丹有神鬼二圣山,神山者称‘木叶山’,相传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神人天女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便是契丹人之祖,因此木叶山为司神之山。而医无闾山北人称‘黑山’,乃北人魂归之所,故为司鬼之山。”
独孤湘道:“又是赤玉,又是黑山,这是一座山么?”
李珠儿道:“北人说黑山那是因为此山土石皆紫黑之故,但这黑山却产赤玉,‘医无闾’便是赤玉之意。”
独孤问虽然中毒甚深,但他在江朔内力护持之下一时也不至恶化,听了李珠儿所言不禁精神一振,道:“《尔雅•释地篇》云‘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珣玗琪’既是彼山特产赤玉之名,相传周天子祭南方火帝所用‘赤璋’便是‘珣玗琪’所制,我还道只是传说,原来医无闾山真的产赤玉!”
独孤问忽然想到了什么,续道:“难道……那日安庆绪、尹子奇带到习习山庄的赤玉管便是‘珣玗琪’?但严庄却说这是扶余国汉代武帝时的旧藏。”
李珠儿冷冷道:“原来安禄山献给圣人的一百具凤凰萧是出自习习山庄的手笔……独孤前辈,你们可都被骗了,这批玉管并非扶余国几百年前的宝藏,而是从契丹圣地中搜刮来的历代献祭之品。”
独孤问奇道:“可是这一千多管明明是半成品的玉箫啊,怎成了祭祀之物?”
李珠儿道:“前辈一生醉心制作乐器,自然看什么都是乐器,这些玉管其实是契丹人用来与司阴之神沟通的通灵之物。”
独孤湘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道:“啊……爷爷,你竟然把人家贿赂鬼神的东西做成了乐器,罪过,罪过……”
独孤问也忍不住笑着自嘲道:“是啊,难怪今日在这契丹之地有此一难,原来是契丹人祖先有灵,不高兴了。”
独孤湘道:“呸,呸,呸……爷爷你别瞎说,这事儿你也是被蒙在鼓里,他契丹人的祖先要怪也应该去怪安禄山那个猪狗辈,怎能吃软怕硬,拿你开刀。”
江朔问道:“既然这些玉管是‘珣玗琪’,想来比扶余赤玉更为名贵,严庄那日为什么要吹牛扯谎么?”
李珠儿和独孤湘竟然一口同声地道:“这还不清楚,自然是为了欺瞒圣人啊!”
二姝语出,不禁对视一笑。
湘儿先道:“朔哥,你可太笨了,圣人要是知道献给他的玉箫是原是给死人用的祭祀品,还不要冲冲大怒么?”
李珠儿也微笑道:“这是原因之一,二来说这些玉管本属汉武帝,现下献于今圣,可不是颂扬当今圣人也是如武帝一样的一代雄主么?”
江朔搔搔头道:“原来如此。”
李珠儿道:“还有一则原因,也是为了误导其他想献媚的臣子,若有人也想献玉管,找遍扶余之地也定然一无所获。”
独孤湘“呸”了一声道:“这安禄山真不愧是偷羊的臭贼出身,心思倒是机巧。”
经过此一番说笑,湘儿和李珠儿之间紧张的气氛竟而大大缓和,独孤湘叽叽喳喳在说个没完,李珠儿却道:“湘儿妹子,我们路上边走边说,此刻第一要务却是给你爷爷疗伤祛毒。”
独孤湘道:“多得姊姊提醒,我光记得痛骂安禄山这老猪狗,险些把爷爷给忘了。”
独孤问盘坐在地上摇头笑道:“亏得有朔儿和珠儿小娘子……要是依赖你这不靠谱的小妮子,老丈我早就曝尸荒野咯。”
江朔问李珠儿:“姊姊,这医无闾山距这里远么?”
李珠儿道:“此地向东行一千里便是。”
江朔和独孤湘咋舌道:“这么远啊?”
李珠儿道:“我看你们二人所乘都是宝马良驹,星夜兼程,二日必到。”
江朔道:“姊姊,我们先去医无闾山么?不是说要先替爷爷寻名医么?”他心中记挂独孤问的伤势,但也知道如今气候虽然还不是很热,但一日热过一日,安葬之事也是耽误不得的,该先去哪里一时倒也拿不定主意。
李珠儿道:“北溟子所说的那位疗伤圣手也在医无闾山中居住,我们正好寻医路上顺便安葬了静乐公主。”
独孤湘抚掌道:“那可太好!”心急火燎地道:“咱们说走就走,朔哥,你和爷爷同骑,我和珠儿姊姊同乘一马。”
李珠儿连忙摇手道:“我不用,我不用……我以轻功尽可以追得上你们。”
独孤湘道:“姊姊,你说的哪里话?我们还要一路谈天说地,痛骂安狗呢。”独孤湘本骂安禄山是老猪狗,忽然想到李珠儿真名唤作“李猪儿”,便将“猪”字生生吃了,唤安禄山作“老狗”了。
李珠儿一生独来独往,从未与人亲近,但独孤湘天真烂漫,一个劲地邀李珠儿和她同乘,珠儿也不禁感动,终于答应与湘儿同乘桃花叱拨,而江朔则早扶着独孤问坐在干草玉顶黄背上,自己坐在老人身后,仍是以手抵住他后背,不敢稍有松懈。
独孤问却对江朔道:“朔儿,你把静乐的首级交给珠儿小娘子吧……她说的不错,静乐既是契丹可汗之妻,便该魂归北地圣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