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的信使抵达赵地,熟门熟路来到赵颢常驻的县城,不想却扑了个空。
“公子不在城内。”
相熟的属官接待了信使,告知他公子颢前两日离城,前去会见漠侯派来的行人。
信使有心想问,但见对方神情凝重,貌似不是什么好事,到底压下好奇,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住处已安排,君暂且休息。”
属官明显不想多说,信使也不再多言,按照对方的安排暂时住下,等公子颢回城再说。
此时,赵颢已率军进驻一座小城,在城内见到携带漠侯国书的几名行人。
和送嫁时的官员不同,几人皆面带怒色,虽举止有礼,话里话外却没有半分客气,言辞都有些刺人。
不怪漠国行人如此表现,实在是这次的事情不容轻忽,涉及女公子和陪嫁氏族女,严重到关乎性命,无论如何都要向北安国讨个说法。
国家再弱也有尊严存在。
如此严重的事情,两国已经传遍。漠侯不表现出应有的态度,国家颜面必将荡然无存。
这和苟不苟无关,是身为国君和兄长的底线。
若他不能摆正态度,表现出应有的强硬,无需旁人来灭,漠国国人就会将他掀翻。为了生存可以苟,关乎到国家尊严绝不能继续缩脖子,被发兵攻打也要讨个说法。何况他们是受害者,道理在他们一方。事情继续发酵下去,待传遍诸侯国,受损最大的该是北安国!
“女公子出嫁不过几月,竟在家中遭此横祸,三名陪嫁生死难料,还望贵国给予解释,严惩凶犯!”
在强大的北安国面前,漠国官员罕见如此强硬。何况他们面对的是盛名传遍诸国的公子颢,能面不改色气壮胆粗,更是值得钦佩。
赵颢已从世子瑒的书信中了解大概,掌握事情前因后果,明白的确是己方理亏。因此,对行人的疾言厉色,他没有表现出不满,而是耐心听对方说完,才传达北安侯旨意,言明一定会给漠国一个交代。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天明,我会派人护送君一行前往北都城。”
赵颢如此态度,纵然理直气壮,行人也不好再纠缠下去。几人商议之后,接受了赵颢的安排,一同去往安排好的屋舍休息。
待到行人离开,赵颢捏了捏眉心,想到北都城的事情,很是有些心烦。
漠侯妹嫁给公子瑫,起初还算太平。
事关两国联姻,有国君旨意,再加上漠夫人容貌娇美性情温和,公子瑫对新婚妻子十分满意,夫妻俩也算是琴瑟和鸣。长此以往,即使不会如胶似漆,也能做到相敬如宾。
一段时间过去,公子瑫府上风平浪静,虽有北安国氏族女嫁入,也未掀起任何波澜。在外人眼中,妻妾相处称得上融洽。
朝中上下看在眼里,都以为这次联姻十分妥当,也就渐渐不再关注。
不料想,众人放心没多久就出事了。
漠夫人带来的三名陪媵突然中毒,两天之间全都昏迷不醒。
事后查出毒下在膳食中,一次少量,连续多次,很难被发现。三名媵妾无一幸免,全都性命垂危。
国君派出的医过府救治,发现中毒的不只是媵妾,连漠夫人都中了招,只是体内积累的毒素不够多,没有如媵妾一般症状明显,严重到昏迷后失去知觉。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公子瑫府上奴仆口风不严,消息隐瞒不住,一经传开,很快在城内闹得沸沸扬扬。无论国人庶人还是外来的商人,全都议论纷纷。
漠侯妹嫁入北都城才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情,除了公子瑫府上不严,可见下毒的人是如何心狠手辣,又是怎样的丧心病狂。
郅玄的生母梁夫人及其陪媵同样死因存疑,但因下手之人十分小心,加上手段隐蔽,即使东梁侯觉得不对,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两国实力相当,也不能轻易发难。
这次事件则不然。
媵妾的病况突然爆发,集中到一起,症状一模一样,更在几人常用的酱和腌菜里发现-毒-药,说不是有人投-毒,连黄口小儿都不会相信。
更要命的是,漠夫人同样没能幸免,只是因为不喜食用腌菜,才没有和陪媵一起陷入昏迷。
医过府后仔细检查封存的腌菜和酱,从腌菜坛子里取出散发着腥气的膜状物,又从存放酱的坛子里挑出几块肉糜,看样子像是白肉,实际上是剁碎的蘑菇,和碎肉混合在一起很难被发现。
检查过全部酱和腌菜,医最终确认,只有漠夫人和三名媵妾的膳食存在问题。证据太明显,想遮都遮不住。
万幸漠夫人中毒尚浅,很容易解毒。
三名媵妾被喂下汤药,依旧昏迷不醒,至少暂时保住性命。
为防发生意外,更不想把自己搭进去,医亲自熬煮汤药,又亲自送到漠夫人手中,看着对方一口口服下,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告辞公子瑫,前往国君府禀报。
这次事情实在闹得太大,北都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各种流言频出,根本压不住。
短短时间之内,还随着往来的商队传回漠国,使全国上下惊怒。
一样都是嫁妹妹,嫁到东梁国的安然无恙,生活得不错,不久前还送回书信;嫁到北安国的却遭遇横祸,陪嫁还生死不明。
如此情况,漠侯不可能坐视不理,漠国上下也不会答应。
几个听到消息的诸侯国都在看笑话,更有个别幸灾乐祸,想看北安国会如何反应,是会找出元凶平息漠国的怒火,还是索性翻脸灭掉这个小国。
在各方目光注视下,北安侯决意抓出凶手。因这道命令,公子瑫整日焦头烂额。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正夫人和妾会一起出事,有一人更直接昏倒在他的面前。相比之下,另外几名北安国氏族出身的妾却安然无恙。
这样的情况,让人很容易将怀疑矛头指向后者。
几名氏族女显然也明白知道一点,一边向公子瑫哭诉自己无辜,一边派人回家商量对策。
漠夫人和陪媵中的毒和她们无关,但在此之前,她们也的确下过手。
不同于烈性-毒-药,她们很有分寸,选择的都是寒凉之物和带有轻微毒性的草药。碾碎混在食物中,不会要人命,却能让女子难以受孕。
她们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哪里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还有更狠的人,非但想-毒-死这几个漠国来的女人,更要将她们当成替罪羊!
纵然身为旁支,也有氏族女的底气。这样的栽赃如何能忍,自然要闹起来!
一个人闹不要紧,几个氏族女一起闹,背后还有家族煽风点火,公子瑫一个头两个大,他本人和妻妾都成为北都城的焦点。
自出生以来,在国人的眼中,他的风头第一次压过公子颢。
可这样的风头他根本不想要!
偏偏事情又出波折,不知从哪里传出流言,散播是小幽氏不满儿媳,也暗恨将她儿子推出去联姻的氏族,暗中派人下手,还要栽赃嫁祸。
流言既出,瞬间如野草疯长,火速传遍城内。
曾参杀人,三人成虎。
也怪小幽氏本就没什么好名声,面对真假掺杂的流言,一时间百口莫辩。她的确对儿媳有少许不满也怨恨氏族,可她绝没有让人下-毒!
奈何没有人相信。
到最后,连儿子和女儿都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她做的。
流言越传越广,威力超出想象,连漠国人都有耳闻。
漠侯不可能沉默下去。无论是氏族女下手还是小幽氏所为,这事绝不能轻易揭过。为此,漠侯才会派出行人,命其携带正式国书去往北都城,无论如何都要讨个说法。
北安侯无法拒绝漠国来人,考虑到身为一方大诸侯的体面,还要十分礼遇,让驻扎边地的赵颢先一步同其见面,给足对方面子,再派人护送前往北都城。
郅玄的封地内始终忙碌,大部分人的精力都集中在秋收、刺客和入贡一事上,加上没有商队来往,很难获取他国消息,自然不知晓北都城内的事情。
由此,信使出发后直奔赵地县城,才会扑了个空,没能马上见到公子颢。
好在漠国行人着急去北都城,天刚蒙蒙亮就动身出发。赵颢无需亲自护送,当天就率军折返,比属官预期的早上许多,并未让信使等候多久。
“公子玄的书信?”
抵达驻地,刚刚回到府内,赵颢就得府令禀报,郅玄派人送来书信。
想起两人之前的约定,赵颢心中有所猜测,换下一身长袍,就命人将信使带来。
信使不是第一次到赵地,也不是第一次见公子颢。可在对方面前,还是会不自觉绷紧神经。
公子颢面如冠玉,却活脱脱一具杀神。
越是熟悉战场和杀戮的人,越会看得清楚。正如面对猛兽,出于生存的本能,不自觉就会生出警惕,哪怕对方没有分毫敌意。
无视信使的紧张,赵颢打开竹简,细看其中内容。渐渐地,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公子玄可命你带话?”放下竹简,赵颢开口问道。
“回公子,并无。”信使答道。
赵颢点点头,没再多问,从案旁取来空白的竹简和刀笔,当场写下回信。
在信中,他同意在随地会面,对会面时间也无异议。
从郅玄的信中,赵颢能够看出他对此次会面的重视和诚意。十分意外地,因北都城生出的烦躁竟一扫而空。
想起公子瑫府上的种种,赵颢愈发觉得自己当初接下神鸟佩是明智之举。
书信写完,赵颢亲自动手封存,当面交给信使,并派人携带一筐浆果和一斛珍珠同行。
珍珠是家臣敬上,颗颗有指腹大小,颜色粉白,十分难得。
浆果是赵地独有,滋味甜美,果期却不长,每年临近秋末成熟,初冬蔓枝就会枯萎,果实也会腐烂,变得无法入口。
会猎归来途中,赵颢同郅玄宴饮,意外发现郅玄喜甜。这次收到书信,突然间想起这件事,当即命人挑选采摘,和珍珠一同送往郅地。
信使策马扬鞭日夜兼程,仅用了去时三分之二的时间,就带着赵颢的书信和礼物回到郅地。
郅玄对回信内容并不意外,看到送来的珍珠和浆果,却表现出几分惊讶。
珍珠就算了,毕竟他也给赵颢送过玉。
浆果是什么意思?
看着洗净之后散发出香甜气息的果子,郅玄陷入深深思索,脑子里莫名飘出一句话:一骑红尘妃子笑。
打住!
郅玄用力捏了一下额角,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就是礼尚往来,赵颢能送,他也能做到!
当天下午,公子玄率人奔赴药田,当着巫医和桑医的面,对他们辛勤劳作的成果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打劫。最后留下两头羊,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
巫医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
桑医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想开点,习惯就好。”
他从西都城开始就被郅玄打劫,如今终于有人来和他作伴,不用再独自憋屈,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