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抵达西都城当日,缠绵病榻的密夫人再次陷入昏『迷』。国君府内的医轮番看过,都是束手无策。
虽没有明言,从医的表现也能看出,密夫人已是时日无。
公子康得到消息,迅速赶往国君府。在府门前遇到郅玄派来的甲士,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不顾戎右的阻拦,当场抢过驾车者的鞭子,狠狠抽在甲士身上。
郅玄打造新军不遗余力,将兵身上的甲胄都是最好,纵观西原国,难有出其左右者。马鞭抽在身上,有皮甲阻挡,外加镶嵌的铜片,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对国人出身的甲士而言,无过却马鞭加身,无疑是奇耻大辱。
公子康被愤怒冲昏头,连续落下三鞭。
一幕惊呆众人,国君府前出现短暂寂静。无论侍人、卒伍还是跪在车轮旁的奴隶,全都目瞪呆,惊在当场。
公子康双眼泛起血丝,还要落下第四鞭,甲士怎肯继续受辱,徒手抓住马鞭,怒视公子康,下一刻就要拔剑。
甲士出身郅地,上溯五代都为国而战,立下不小的战功。
郅玄重用他,对他的父亲和祖父都十分敬重,不想今日进到城中竟被公子康当众鞭打,耻辱岂能善罢甘休!
别说公子康仅是庶公子,就是西原侯本人也不能无故鞭打国人,尤其是立有战功的国人甲士!
甲士怒目而视,公子康连拽两下鞭子都没能拽回来,反倒被对方向前一拽,差点跌倒在地。
侍人连忙扶住公子康,手指甲士,怒道:“大胆狂徒,敢对公子无礼!”
甲士丢开马鞭,长剑出鞘,一道白光陡划过,切断侍人指向他的胳膊。
断臂坠落在地,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
侍人呆滞两秒,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瞬间发出一声惨叫,抱着伤臂摔倒在地,半身都被鲜血染红。
“区区奴婢,胆敢无礼!”将侍人的话甩回对方脸上,甲士的目光锁公子康,踩住滚到自己脚下的断臂,狠狠碾压。
公子康折辱他,此仇不共戴天!
府前的动静实在大,西原侯得知消息,立即派人前来,召甲士前往正殿,公子康则被带往密夫人处。
若他真心要了结此事,必要当场消弭争端。他却没有样做,反倒是和稀泥。此举落在外人眼中可以有很解释,但无一例外都知道一点,西原侯无意调和矛盾,反有推波助澜之嫌。
国君召见,甲士不能抗命,只能收起长剑随侍人离开。
公子康怒意未消,添几分恨意,一脚踢向地上的侍人,怒叱道:“没用的东西!”
随即转身离开,根本不在乎侍人的生死。
看到一幕,周围的侍人均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连卒伍也『露』不忍。但不能任由他在府门前哀嚎,只能狠心将他拖走,在地上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
和公子康一同进府的几人中,有曾被他砍伤的长侍人。见公子康的残暴行径,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偶尔抬眸看向公子康的背影,眼底会闪过一缕暗光。
密夫人的住处十分安静,婢女和侍人走动时万分小心,不敢轻易发出声响。
几名医开出『药』方,汤『药』熬煮了一碗又一碗,效果始终不大。
密夫人陷入昏『迷』,无法喂进汤『药』,只能用铜匙掰开嘴巴,以木管送入。饶是此,一碗汤『药』仍要浪费大半。
黑『色』的『药』汁顺着密夫人唇角滑落,浸湿衣领和枕头。婢女连忙收拾,因无法移动密夫人,仍使得室内的『药』味越来越浓。
公子康走进内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榻上那个形容枯槁,仿佛一具骷髅的女人,竟会是他的母亲!
“不,不可能!”
情急之下,公子康冲上前,就要将密夫人拉起来。
众人大吃一惊,跟随密夫人的婢女上前阻拦,被公子康一脚踢开。
抹嘴角的血,婢女强忍着剧痛爬上前,抱住公子康的腿,不让他折腾随时都可能断气的主人。
“公子,夫人禁不起般拉扯!”
混『乱』传到屋外,西原侯派来的侍人探头看了两眼,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走进,直接转身回复命。
消息传到羊夫人处,挥退婢女和侍人,独自坐在内室,看向半开的窗扇,陷入长久的沉默。
久远的记忆回笼,想起逝的梁夫人。
密氏今的状况和弥留时的梁夫人别无二致。只是比起后者,的病情加来势汹汹,遭受的痛苦深。
“是想的那样吗?”羊夫人喃喃自语。
果密氏是自己求死,一切的疑问都能解开。
“可惜。”
同样身为母亲,羊夫人能猜出密夫人此举的用意。可惜公子康傲慢自大且愚笨固执,他未必能体会到密氏的良苦用心。到头来,密氏的愿望终会落空。
叹息一声,羊夫人托起青铜盏,遥对窗,轻声道:“密妩,敬你!”
话落,羊夫人仰起头,将盏中冷汤一饮而尽。
彼时,往范氏送信的侍人已返回,范绪让他告诉郅玄,一切尽在掌握,无需担心。并交给侍人一张图,图上清晰绘出城池布局,并将城外营盘圈出大部分。
郅玄拿到张图,牢牢记下所有标注,确保不落下一个。随即下令大军扎营,位置就选在城门靠东的位置,那里有大片空地,显是刻意留出。
大军扎营时,甲士策马返回,在营前翻身下马,带国君府的侍人见郅玄。
“君上下旨,公子暂留城外,明日再入城。”侍人道。
对西原侯的命令,郅玄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观甲士神情不对,等侍人离开后,将他留在帐中,开询问:“发生何事?”
甲士没有隐瞒,道出自己入城后的,包括他被公子康鞭打,一刀砍断侍人的胳膊,以及西原侯的态度,一字不漏。
“君上未做处置?”郅玄道。
“没有。”甲士瓮声瓮气道。
郅玄眉心紧锁,思量片刻,猛拳头一紧,扯下腰间的一枚玉环,当场一分为二,将一半交给甲士,命他带上十人再次入城,将碎玉当交给公子康。
荣耀不可毁,甲士不可折辱,既为他的麾下,他必要同公子康一战!
“可敢再入城?”郅玄问道。
“敢!”甲士声洪钟,脸和脖颈涨得通红。不是因为怒火,而是兴奋和激动,有对郅玄的感激。
目送甲士离开,郅玄从架上取下佩剑。
一声清鸣,长剑出窍,剑身映出漆黑的双眼,眸中的冷光比剑锋甚。
郅玄能猜出西原侯的想法,无非是要借机试探自己,想要看一看自己会怎么做。
在朝堂上为甲士出头,难免会有一场扯皮,最大的可能是陷入僵局。拖延得时间长,必会对郅玄的威望造影响。
若是将事情压下,试问军中上下会何想?
届时,郅玄为世子,也难免会丧失人心。
想到西原侯的得意,郅玄冷笑出声。
或许是政治手腕用得了,西原侯看问题的出发点发生偏移,喜欢朝堂制衡。
郅玄偏偏不让他得意。
谁说一要在朝堂上争出个高下,他有军队有封地,还有世子之实,对付公子康何须费周折,完全可以用实力碾压。
在尚武的西原国,用战斗争取荣耀,才是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甲士而复返,郅玄约战公子康的消息火速传遍城内。
不知情的人满头雾水,不明白为何公子玄会突约战公子康,还是他抵达西都城的第一天。
“公子康无故鞭打公子玄麾下甲士,就在国君府前。”一个知情人说道。
“果真?”
“样的事岂能胡说!”
知情人信誓旦旦,众人无不倒吸一凉气。
无故鞭打甲士本就不能容,还是在国君府前,公子康打的哪里是甲士,分明是公子玄的脸。换脾气爆裂之人,约战都不会,直接带兵冲上门,不是你死就是亡!
“战在城外,同?”
“同!”
公子康尚未离开国君府就接到郅玄的战书,半枚玉环。
看到满脸傲的甲士,公子康怒火冲天,当场解下佩玉,同样斩两半,一半丢了过。
“他既找死,就全他!”
“主勇武,首战既斩胡酋!”甲士道。
换言之,公子康战场都没上过,何敢出狂言?
公子康被堵得满脸赤红,甲士道出约战时间和地点,其后转身离开,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密武和密纪知晓此事,都不敢轻忽,迅速抽调精锐组车阵、戟阵和兵阵,以助公子康声势。
粟虎、范绪和栾会自不会坐视,密氏调派少人,他们也调集同等数量。加上郅玄的新军,无论何都能压对方一头。
对此,密武也是毫无办法。谁让公子康还没有封地,对上手握三地又得三卿支持的郅玄,必要吃亏。
约战时间在黄昏,恰好避开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城门前清理出大片空地,双方队伍各自列阵。绘有神鸟的玄『色』旗帜之下,是绘有氏族图腾的战旗,在风中招展,猎猎作响。
郅玄和公子康均未着甲胄,身穿黑『色』长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发绳系在颌下,尾端缀有彩宝。
不同的是,郅玄的袖摆和领绣有山川纹,在册封仪式之后将改神鸟纹。公子康身份所限,不能在衣袍上点缀此类花纹。
几名巫在阵前祝祷,用匕首划破额头,伏身跪拜天地。
苍凉的号角声中,战鼓隆隆作响。
两阵甲士均以长戟顿地,以刀背敲击护臂,发出声声大喝。
“战!”
全副武装的戎右架起盾牌,驾车者挥动缰绳,『操』控战车向前行驶。
两辆战车相向而行,车轴转动,车速不断加快。
距离越来越近,车上的郅玄和公子康同时-拔-出佩剑,在车身交错而过时,公子康满狰狞,手中的剑向前递出,却被郅玄一剑挡住。
剑锋相抵的刹那,火星迸发,青铜剑被铁剑砍出一个豁。
公子康不敢置信,郅玄顺势向上一挑,公子康手中的剑差点被挑飞出。
“彩!”
甲士齐声高喝。
两辆战车错开,行出一段距离,其后同时调头,再次向前冲。
一次,郅玄直接砍断公子康的剑,还一把抓住他的领,差点将他拽下马车,引来大的喝彩声。
在公子康即将落败时,他车上的戎右突扔掉盾牌,一剑刺向郅玄的脖颈。
“贼子卑鄙!”
郅玄车上的戎右发出大喝,拼着自己受伤,用护臂挡住对方,继而抡起盾牌,将对方撞飞出。
公子康的戎右滚落,郅玄车上的戎右直接跳车,压住对手,一拳接一拳砸下,直砸得对方满脸鲜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切发生在瞬间,等众人看清场内发生了什么,公子康的战阵中寂静无声,郅玄麾下义愤填膺,纷纷大喝:“无耻,卑鄙!”
两位公子对战,本该堂堂正正分出胜负,哪里想到公子康车上戎右竟要下黑手。对敌尚不可此,何况是两位公子之战!
发出斥责的不只是郅玄麾下,还有观战的国人和庶人。
不管车上戎右是谁安排,公子康的名声都将一落千丈。场战斗无论是胜是负,他都会被国人不耻。
在怒骂声中,两辆战车分开。
郅玄的战车安无恙,公子康虽惊险,好在驾车者验老道,使车辆行稳,还一把拉住他,没让他滚落到车下。
公子康心知自己再无名声可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准备举起藏在车内的弓箭。
郅玄车上没有戎右,即无盾牌遮挡,双方距离此接近,他避无可避!
在公子康拉开弓箭时,天空中忽落下一片暗影,一块足有三十斤的石头从天而降,恰好砸在公子康战车上方。
石头冲力极强,瞬间碎裂华盖,砸断公子康的一条胳膊,砰地一声落进车厢。
事情发生得过突,也过出人预料,无论喝彩还是怒骂都戛而止。任谁都不会想到,空中会掉落石块,还正好落在公子康车上。
被石块砸断胳膊,公子康既无法开弓也无法挥剑,加上戎右所为,子里子落得干干净净,完全是输得彻底。
众人过惊异,目光集中在场中,全都没有发现,在石头落下同时,一只金雕恰好从高空掠过,舒展双翼,发出一声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