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蕴,知蕴......”
病房里,清瘦的男人阖眼坐在床边,背脊微微弯折,低垂的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嘴里一直喃喃着。
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门从外面被推开,发出一声响。
极其轻微。
但坐在床边的人还是睁开了眼,直起身子,抬头看向来人。
充血的眼睛里没什么光,脸上的倦态很明显。
小麻怔了一下,开口道:“煜哥,先,吃点早饭吧。”
“放那吧。”
小麻知道他这句只是敷衍,自从那天于小姐受伤入院以来,他已经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好觉了。
几乎要把自己折磨得没有人形。
然而担心归担心,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能管他的人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呢。
“那你记得要吃啊。”
封煜:“嗯。”
叮嘱了一句,小麻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封煜扫了一眼那个餐盒,又收回目光,盯着床上的人静静看了一会,起身,去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
仔细又小心地给她擦完身子,正准备起身去倒水时。
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封煜,封煜!”
是商贞。
他有些头疼地放下手里的毛巾,走过去开门:“怎么了?”
“你先让我进去。”
“有什么事在这说吧。”他一只手扶着门把手,半倚靠在门沿上,堵住了去路。
商贞有些不快,刚想说什么,但对上了他那双眼,争执的话又憋了回去。
“呐,这是给你煲的汤,听说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她举起手里的保温桶。
封煜不想浪费时间,配合地接过去:“吃的,还有什么事吗?没事你要不就回去——”
“哎,等等。”见他作势要关上门,商贞马上开口,“那个...知蕴,最近怎么样了?”
“还好。”他声音淡得没什么温度。八壹中文網
“哦。”商贞纠结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那她一直没醒,以后,会不会...醒不过来啊?”
“你听谁说的。”他脸色顿时沉下去。
商贞:“就赵医生嘛,我只是担心问问,他说知蕴有可能——”
“没可能。”封煜打断她。
商贞透过门缝瞄了一眼里面床上的人:“那万一呢,毕竟人家是医生,万一要是真的醒不过来的话——”
“那我就一直陪着她,等到我死,或者她醒来。”他声音有些沙哑,不轻不重的,但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商贞不说话了。
封煜也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说得太严重了,抿了抿唇,退一步说:“她肯定会醒过来的,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年纪大了总来医院也不好。”
“你妈我哪里年纪大......”被提及年龄,她不爽地反驳,但刚说到一半,声音突然拔高起来,“哎!醒...醒了!”
封蕴耳朵被震得疼了一下,怔了片刻后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头去看病床上的人。
然而除了一片安静,什么也没有。
他眼里好不容易冲出的一点光又暗淡下去,催促道:“妈,你快点回去——”
“我刚刚真的,看到...她,她好像动了一下啊。”商贞疑惑又有些不甘。
封煜快要失去耐心:“我让小麻来接你回去。”
“哎,是真的啊,你怎么不信——”
门被带上。
不知道多久后,外面脚步声近了又远。
封煜打开那个保温桶,喝了一口,反胃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他起身,踉跄了一下,扶着墙走到卫生间。
哗哗的水流冲过修长发白的指节,抵着胸口,干呕了一会,什么都吐不出来。
那阵不适的反应被强压下去。
他往脸上撩起一把清水,一遍遍抹着洗手液,泡沫浮满整个池子。
等到清理干净,他靠着洗手台缓了好一会,才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到外面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双眸依旧轻轻合着,脸色透着点病态的苍白。
已经十天了。
今天是第十一天。
那晚急救后,医生说坠楼时所幸地上有积雪减缓了冲撞,内脏和骨头没有破裂,但头撞到了边上的石块,颅内有淤血。
可能一时醒不过来。
他都有点忘了自己当时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只知道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床上的人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自己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他掀开被子一角,伸手进去轻轻握住那只纤细的手,挤入微凉的指间,十指相扣:“你别和我开玩笑了。”
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无助又颓丧的轻叹。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他目光停在她脸上,眼睫低垂下去,又低声喃喃:“姐姐,春天都快来了,别再睡了好不好?”
**
下午的时候。
小麻拉着赵医生去了一趟病房。
不是于知蕴醒了,而是封煜现在的状态太不让人放心了。
推开门,封煜听到动静,回头看着门口的两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们过来干什么?”
赵医生:“看,这不是还能喘气吗,叫我来干嘛?”
小麻无奈地看了眼两人,忙缓和气氛:“赵医生,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煜哥计较了,赶紧给看看吧。”
封煜:“看什么?”
“看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会死,给你提前买个墓地。”赵医生指挥小麻推着后面的医用推车往里走,关上门。
看着推车台面上的输液袋,封煜警惕地起身:“我不需要。”
他假装没听到,挂好输液袋:“过来。”
封煜冷冷地看着他:“赵烨,我说了不需要,你们赶紧出去——”
“不需要,那你想死别死在我这啊。”
见他不说话,赵烨接着说:“真不愿意就算了,到时候等你女朋友醒来,你没了,我安慰安慰她,顺便再给她介绍两个更好的。”
封煜搭在被子上的手无声攥紧:“我不会。”
“不会?就算不死,你这样熬下去到时候身体也是一堆毛病,比如肾功能受损啊,以后你看你女朋友嫌不嫌弃你?”
赵烨故意激他,拖长了语调:“哎,我说你这么不在意,不会本来就不行吧?”
“你闭嘴。”封煜盯着他的目光冷锐下来,拉起了袖子。
针头埋入血管。
其实就是基本的营养针,除此之外,赵烨最后还给他加了一些“安定助眠”效用的药。
输液管里,冰凉的液体匀速而缓慢地滴落。
最后一袋挂完时,迷迷糊糊的困意终于找了上来。
**
于知蕴感觉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自己好像一只被斩断翅膀的蝴蝶,直直下坠,在落到地面的那一刻,眼前又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被大片的火光映照得惨白,眼底殷红,里面染得每一丝都是绝望。
她想抬手去碰碰他的脸,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有滚烫的泪砸下,融化了飘落到脸上的雪花,也烫得她心脏发疼。
“封煜......”她哽咽出破碎的声音,划破了虚无的梦境。
睁开眼,入目是头顶的一片雪白。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却发现被人握着,视线往下移,是趴在床沿,枕在臂弯里的脸。
唇色苍白,眼窝处有淡淡的青灰色,额前的头发比平时长了一些,隐隐遮住了黑色的长睫。
怎么搞成这样?
于知蕴心疼地抬手,停在他的紧拧着眉心处,轻轻抚了抚。
“封煜。”她又叫了一声,那人还是没动静,但脸色慢慢放松了下去。
舍不得叫醒他。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去。
趴在床边的人眼睫动了动,撑着手臂坐正,在看清于知蕴时,他脸上露出几分诧异。
然后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低下头,去亲她的手心,哑声呢喃:“知蕴,我又做梦了,梦到你醒来——”
于知蕴喉咙涌上一股酸涩,吃力地抬手,去碰他的脸。
“梦里你还摸我的脸了。”
“封煜~”她挤出沙哑的声音,手在他脸上轻轻掐了一下。
某人盯着她的眸光陡然加深,在判断出什么后,呼吸都乱了起来:“知蕴,我——”
他反握住她的手,俯下身来,似乎想抱她,但又不敢动。
就这么停顿了几秒,他突然起身:“我去...叫医生。”动作太大,带翻了椅子。
但顾及不上去扶。
几分钟,跑出去的人揪着赵烨冲进病房。
检查过后,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需要再观察几天,一些挫伤擦伤也需要慢慢愈合。
赵烨走后,病房里安静下来。
莽莽撞撞的人此时坐在床边,黑眸紧张地盯着她,似乎只要一眨眼,她就会不见了。
于知蕴知道他是吓坏了。
“封煜,我真的没事了。”她握住他的手指带到脸颊旁,“不信,你摸摸看。”
他眼底的赤色加深,手在抖。
于知蕴叹了口气:“你要不要睡一会?”
“不要。”
“那你陪我睡一会,行吗?”
“嗯。”
他掀开被子,侧身在她旁边躺下,很规矩,只占了小小的一块地方,一动不动。
于知蕴还没什么力气。
“过来点,行吗?”
他犹豫了一会,挪近一些,于知蕴贴近他怀里,属于她的气息占满怀抱。
终于让他那险些崩断的神经松弛下来。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压了几分,但也不敢太用力,仿佛她是一个易碎品,稍加不慎就碎了。
他一下下轻吻着她的头发,喉间溢出喑哑的声音。
于知蕴抬头去看他:“封煜,睡觉要闭上眼睛。”
“我不想睡觉,想看你。”
眼睛都红得充血了。
于知蕴咬了咬唇,命令道:“不行,你看着我,我睡不着,你闭眼。”
“好。”他乖乖地照做。
一开始,他还时不时地睁开一条缝去偷瞄她。后来,于知蕴环着他的背一下下轻拍着,他便真的卸下了所有,沉沉睡去。
柔和的光线里,于知蕴静静看着他。
他真的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以往他总是很注重形象的,可见这些日子他得有多煎熬。
醒来时,自己其实有很多想问的,可都抵不过看他一眼的心疼。
不急,先让他睡个好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