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天的睡意,仿佛都在这一夜找上了门。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窗外的阳光都将房间铺满了,身边的人依旧睡颜安稳。
外面传来敲门声,她猜是医生,侧了侧身,刚想爬起来,马上被一双手臂捞回怀里。
他温热的身子从背后覆上来,手脚并用将她圈进怀里。
严丝合缝的。
这个姿势被人撞见的话也太不雅观了。
“等一下。”她冲门外喊了句,艰难地在他怀里转过身。
人还没醒,只是眉头下意识地皱紧。
于知蕴一边抬头去亲他的下巴,一边握住自己腰上的手轻轻拿开,终于摆脱了桎梏。
她撑着手臂坐起:“进来吧。”
外面的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小麻?”她有些诧异。
“于小姐,你,你醒了啊,”他为自己的打搅有些尴尬,“我是来送早饭的,你要不要先吃一点?”
“先放这吧,谢谢。”她说着拿起被子上封煜的外套。
披上时,稍微动了一下,身边的人马上闷哼了一声:“知蕴~”
于知蕴将被子拉到他下巴,对小麻尴尬笑了笑:“他还没睡醒。”
小麻一点也不惊讶,压低了声音说:“嗯,你出事后,煜哥这几天应该都没怎么睡过,赵医生昨天刚给他注射了一点安眠的药,让他睡吧。”
听到这个,于知蕴有些不放心,“安眠药?没有副作用吧?”
“没有。”小麻怕她误会,赶紧解释,“我们也是没办法了,你不知道你出事那天,他整个人都快没活气了,后来听说你可能醒不过来,是觉也不睡,饭也不吃,每天眼巴巴地守在你身边,我们都生怕他——”
后面的话,小麻有些不忍说。
但于知蕴懂了。
她也怕,比任何人更怕,怕他撑不到自己醒来的那天,也怕他因为自己不想活下去了。
沉默下来。
小麻觉得自己说得有点严重,挠了挠头:“不过现在你醒了就好了。”
“嗯。”
“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你再——”
“等等。”于知蕴叫住他。
“怎么了?”
想知道,但又恐惧面对。
纠结了良久,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开口问:“何芷,她......”
“你那个朋友吗,她被救回来了,现在在一区住院部,幸亏她运气好,恰巧有车经过那个偏僻的地方,车主当时报了警。”
于知蕴稍微松了口气,听他又说:“不过,她那个伤——”
“伤怎么了?很严重吗?”于知蕴心就像悬在轨道里的过山车似的,一下又被紧张拉到了顶峰,摇摇欲坠。
小麻:“也不是,只是她的伤主要在脸上,而且比较深,医生说后期肯定会,会留下疤。”
于知蕴脸色顿时僵住:“你是说会...毁容吗?”
“差不多,所以于小姐这段时间尽量,还是不要过去了,她最近状态可能不太好。”
这个“不太好”,让她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
“那后期...可以修复吗?”
“整容修复的话,应该,是可以。不过于小姐你也不要太担心,煜哥已经给她找了这方面的权威医生,后面如果还有需要,我们也会尽力满足的。”
于知蕴没说话,小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悄声走出去带上了门。
毁容?
这是对这个年纪女孩子多残酷的打击啊。
于知蕴不敢想,她一点点曲起腿,把头埋进膝盖里。
脑子有些混乱,也胀得有些疼。
身后突然笼罩下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将她往怀里扣。
于知蕴回过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封煜。”
“嗯?”他扶着她的肩,将人转过来,指腹轻轻贴上她的眼角蹭了蹭,“怎么还哭了?”
“没...”于知蕴哽咽了一声,往他胸口埋。
她肩膀微微颤着,眼泪很快濡湿了他的衣服,渗进肌肤里,烫得心脏那一处发紧。
就让她发泄一下吧。
封煜搂着那纤薄的背,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
怀里的抽泣声逐渐小下去,他将她耳边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捏着她的下巴抬起。
“于知蕴,不是你的错,知道吗?”他声音带着一股睡醒后的磁沉,眸光深得有些溺人。
于知蕴失神了片刻,闷声说:“那天,不是我叫她去帮我拿东西的话——”
“你们都是受害者。”封煜怕她再愧疚自厌下去,打断她继续说,“真正做错事的事孙晓晓,你们都没错,别再想了好不好?”
他抬手轻轻按摩着她的太阳穴:“头还疼不疼?”
“不疼了。”于知蕴靠回他胸口闭上眼,想了一会又抬头看他,“我想去看看何芷。”
封煜的手停下,抿了抿唇,没答。
泛红的眼眶里又凝起一层潮气,她声音又细又哑:“可以吗?”
封煜败下阵来:“可以,不过得先起来吃早饭。”
“好。”
封煜抱着她走进卫生间。
可能是在床上躺得太久,手脚都不太提得起力气。
封煜将她放在洗手台上,拧好毛巾细心地给她擦着脸,于知蕴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怎么了?看我看得移不开眼。”封煜将毛巾丢进洗手池里,一只手撑在她身侧,轻笑了一声。
“看你瘦了...好多。”
“是吗,”封煜蹙了蹙眉,“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好看。”
于知蕴诚实道:“也好看,不过还是胖点好。”
“为什么呢?”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脸颊。
于知蕴眼睫颤了一下,垂眸看着他:“瘦了我会心疼。”
封煜眸光顿了顿,声音突然哑住了。
几秒后,他才回过神,轻舔了一下牙关,吃吃地笑起来:“是吗?醒来就抱着我哭,还是为了别人,我差点以为你这没我位置了。”
他指了指于知蕴的心口。
原来他连这种醋也吃。
于知蕴无奈,但更多的是心疼:“我又不是没为你哭过。”
“是吗?你让我想想,”他弯下腰,凑近她耳边,哑声道,“是不是第一次——”
后面的话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但于知蕴听得清清楚楚,抬头去瞪他:“封煜!”
“好好好,我不说了。”
于知蕴推了推他胸口,想了一会,还是小声开口:“不是那次。”
“什么?”
“是节目第三期录制的时候......”他为保护坠马的她受伤那一次,两人上完药不欢而散后,她好像也哭了很久。
听她平静地说完,封煜眸光滞了一瞬:“那看来是我错怪姐姐了。”
“本来就是。”她小声嘀咕。
封煜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不急不缓道:“那我是不是只能听你的话吃胖点赎罪了?”
“是。”于知蕴应了声,片刻后又想到什么,“那你,也不要吃的太胖,太胖的话...不太好看。”
封煜失声笑了笑:“好。”
**
吃过饭,做完检查。
封煜去租了一辆轮椅推到病房,将人小心地抱上去,推着往一区的住院部走。
一路上,阳光很好。
封煜推着她走得很慢,引来了不少驻足观望的目光。
一开始她还不适应,后来便自动忽略了,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听封煜给她讲那晚坠楼之后的事。孙晓晓被赶到的救援人员救出,但因为严重烧伤,目前在封闭治疗中,案件暂时无法开庭。
走到病房门口,于知蕴有些紧张起来。
“没事。”封煜弯腰亲了亲她额头,上前去敲门。
开门的应该是何芷的母亲,看到两人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现在,谁也不想见。”
“阿姨——”
“谁啊?”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何母解释:“小芷,是知蕴,想来看看你。”
“不见,让她回去。”
于知蕴咬了咬唇,刚想开口,里面的声音突然急躁起来:“妈!”
“你们还是先回去吧。”何母对两人歉意地笑了笑,关上门。
意料之中,毕竟经历了这种事,谁的心态一时也无法平衡过来。
于知蕴眼神黯淡下去。
封煜在她面前蹲下,握住那攥紧的手:“没事的,她就是现在一时还没办法接受,我们下次再来。”
“嗯。”
“除了医疗团队,心理医生我也会帮她安排,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于知蕴盯着紧紧关着的病房门。
封煜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知蕴?”
“嗯...”她眸光动了动,转到他身上,“我没事。”
“撒谎,你脸色很差。”
于知蕴无从辩驳,封煜也没再说什么,推着她往回走。
出了电梯,刚走到一楼正门口时,手机突然连续震动了两下,她有些茫然的拿起,解锁。
一条消息跳了出了。
何芷:【知蕴姐,我现在受了伤,有点吓人,你等我好了再过来吧。】
后面还跟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那颗低迷的心瞬间被扯高。
还有些红肿的眼眶,又涌上一股酸涩,她咬着唇,戳开键盘,然而盯着看了好一会,却一个字也打不上去。
那边又发过来一条:
【还有你的礼物被我摔坏了,等出院我再赔你一个。】
眼泪砸到屏幕上。
她指尖有些发颤,敲不完一句正确的话。
封煜蹲下拿过她手里的手机,心疼的看着她:“别哭了,要说什么我帮你发。”
“要她快点好起来。”
“好,还有呢?”
于知蕴:“对不起。”
封煜抹掉她眼角的泪:“这个不行,换一个。”
“带她一起去看你的演唱会。”
“好。”
**
接下来的日子,商贞开始频繁来医院。
一开始,只是给两人送餐,到后来,她开始热衷和于知蕴聊天,这期间还总是想方设法地把封煜支走。
封煜自然很不情愿,但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
这天,又把人支走后,商贞从包里拿出两本册子,朝她卖关子似的笑了笑:“知蕴,你想不想看看封煜小时候?”
她那点好奇心很快被勾起,但语气还是温柔又平淡:“想,可以吗?”
“当然。”
商贞翻开那本封面有些陈旧的相册。
一张张,规整地被压在透明的封膜下,从被抱在怀里的小奶团子开始,到后面逐渐长成清隽的少年模样。
这中间,是她遗漏的漫长光阴。
一页页翻到末尾,于知蕴指尖停在最后一张上,看着照片里的两个少年。
心里泛起了一丝疑惑。
“这个是——”
“哦,这个啊,”商贞凑过去,瞥了一眼,“是他小叔叔,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
小叔叔?!
见她一脸震惊,商贞以为她还明白:“就是贺嘉元,你应该见过的,听说之前和你们杂志社合作过。”
话音刚落,她脸色更错愕了。
一个音乐界的天之骄子,和一个大荧幕上的年轻影帝。
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于知蕴觉得这个世界都魔幻了,但想起之前两个见面时的态度,不像是亲人,反而更像是仇敌。
没等她问,商贞忍不住开始说:“嘉元啊,本来打算今天和我一起来看看你,但封煜不同意,我也没办法,等以后你来我们家,有机会再见。”
去他们家?
于知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出了歧义,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也不知道接什么话显得比较好。
“好。”她生硬的应下,犹豫了一会又问,“他们两人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也不是,就是他以前啊弄坏了一张封煜的画,这小子记仇得很。”商贞边解释,边拿过桌子上另一本册子放到她面前,“喏,就是这本,里面画的应该都是你。”
册子很厚,有些重。于知蕴放到腿上,小心翼翼的翻开。
一张张少女的身影映入视野,有她在笑的,咬着冰棍的,还有楼道里弯下腰和他说话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熟悉的场景。
校园围栏,小巷口,老旧的街道......
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路过的那些地方,也被他一笔一划地记录了下来。
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心被泡到了一团热水里,又满又胀。
商贞打破沉默的气氛:“他画得还不错吧。”
“嗯。”
“我当时也挺诧异的,他那种性格居然会偷偷这么喜欢一个人,你还记得他爸爸吗,亲生的那个?”她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于知蕴点头:“记得的,他现在——”
“死了。”提到这个,商贞有些不满,又有些惆怅,“他爸那个人啊,其实原来对封煜也挺好的,后来染上了赌博,瘾越来越重,我现在还是后悔离婚的时候把封煜丢下,他那时候糟了很多罪吧。”
想起小时候的封煜,身上总是时常有伤,特别是夏天,细嫩的胳膊上一道道的。
于知蕴开不了口。
商贞叹了口气:“那些年,还好有你,他心里稍微好过一点,后来你搬走后,他每年还回去找过你,封宜仁那时候欠了一屁股债,卖了房都抵不上,有次没了良心,自己想死还想把封煜拉上,说带他去找你,他真信了,被封宜仁骗到船上,结果刚开船封宜仁就拽着他一起跳了下去,还好当时被人救起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怪不得——
于知蕴想起之前坐船出海那次,他那种反常的状态。
原来不是故意的。
心脏被一点点抽紧,推门声响起。
两人抬头,是封煜回来了。
他大步走到床边,无奈地看了眼商贞:“妈,你可以回去了吧?”
商贞:“一来就赶我走?”
“不是,你都霸占我的人多久了。”
于知蕴抬手扯了扯他衣角,暗示他别乱说话,封煜摸了摸她的头:“没事。”
两人的小动作落在商贞眼里,她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
关上门,房间内安静下来。
封煜扫了一眼被子上的两本册子:“这些?”
“是你妈妈带过来的,你小时候的照片,还有画。”
“哦。”他耳尖浮上一层浅浅的红,坐到于知蕴身边,清了清嗓子问,“那,看完了吗?”
“看完了。”于知蕴将本子放到桩头柜桌上,伸手环上他的腰,搂住,把脸贴在他胸口。
他心跳有些乱,撞在胸腔上一震一震的。
“封煜。”她叫他,清冷的声线绵软下几分。
“嗯?”
于知蕴顿了一会,抬头对上他深黑的眸:“我是不是对你不够好?”
封煜僵了一下,大概猜到自己不在时商贞和她说了什么。
不过他也没追问,而是顺着她的话懒倦地开口:“那怎么办?”
“不知道。”
“不知道啊?”他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思索着,几秒后不紧不慢的开口,:“那姐姐以后多宠着我一点?”
“可以。”
“那怎么宠?”
于知蕴还没具体考虑清楚,他的头突然压到她肩膀上,往里蹭了蹭,温热的呼吸擦过耳畔的肌肤。
有点痒,她有些想躲。
手被他准确地握住,往下带了几分,触到一抹更为炙热的地方。
“姐姐,那这么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