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句话,白归宁所有目光和思绪都集中在那个女字旁的“她”上,一瞬间感到心脏在自己胸腔剧烈跳动,剧烈到可以听见那节奏感极强地“咚咚咚”。
身后楼梯传来阵阵脚步声和嬉闹交谈的声音,惊出一身冷汗,她才发现自己在原地僵了很久。她把回信胡乱折几下,塞进口袋,迎着正在往上走的人群匆匆下楼。
叶深的确选择了文科班,每天面对她不再当成拼音来认的english。当然不是为了张口‘之乎者也’的双胞胎弟弟。
开学第一天,白归宁晚自习没上,请假提前离开。
第二天来的比谁都早。
持续一周。
就算反应再迟钝,叶深也明白,白归宁是有意在躲着她了。
也许白归宁看到回信被吓到,也许白归宁觉得自己不正常。毕竟在那个年代,在信息发展相对闭塞的小城,叶深确实多少属于有点另类。
在她们从小到大的教育里,连异性恋人在外面拥抱都会被周围的街坊邻居私下议论成不矜持。就更别提什么同性之间的懵懂情愫了,这些相关的信息,在小城甚至连听都几乎听不到。
如果,白归宁真和别人想的认为的一样,远离她也没什么。只要白归宁觉得安心,她叶深一直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也没什么。
她的内心足够强大,完全能够独自整理自己七零八落的内心。只是,她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疏远和躲避。
就算白归宁真讨厌她,厌恶她,叶深也需要她清楚明白告诉自己。
无论爱恨,她叶深向来都要的磊落。
于是,叶深在心里七上八下不是滋味一周后的某天晚自习,前桌身手敏捷从藏在腋窝下的手里往她课桌上扔出个纸团。
“放学去吃烫豆泡么?”
叶深抬头看向白归宁方向,趴在桌上动都不带动一下的背影,教室屋顶的日光灯在她脑袋上投下一圈光晕,照的漆黑如墨的头发散发着幽光,让人错觉看见了天使。
虽然重新分班,教室也换到新教学楼。白归宁依然是雷打不动的第一排,甚至连孙大勇同学都成了她雷打不动的同桌。
她的身高始终肉眼难见有更改,直到成年后也只有穿上小皮鞋才能堪堪突破一米六。而叶深高二时就身高就已经突破一米七奔向一米七五,不知道她和周晓非是不是吃了太多高乐高。
每次叶深和白归宁走在一起,日漫里的最萌身高差都展现的淋漓尽致,因此,养成叶深随时按头的习惯。
叶深对着白归宁的背影,笑容无声无息爬上眼角眉梢。她拿起桌上的笔龙飞凤舞写下:“后巷新开了家烫串,比胖嫂还好吃,放学带你去尝尝,明天放学再去吃烫豆泡。”叶深把纸条仔细对折好,正准备塞给前桌,想了想,打开,提笔加上两个字,“好吗?”
放学后,叶深没有骑车,两人肩并肩往学校后门巷子里走。中间留出半人宽空隙,谁也没开口说话,似乎有点微妙的尴尬弥漫在两人之间。
白归宁在约叶深之前想好了,不管那个“她”是真实存在,还是纯粹笔误,当然这样的笔误有点扯。她都该和叶深表个态度,作为朋友不该带着有色眼光,无论叶深的选择和喜好是什么,她都可以保密和支持。
叶深在接到白归宁纸条时也想得很清楚,无论白归宁什么想法,她都要坦诚相对。她不强求白归宁接受,更不会找什么笔误这样离谱的借口来隐瞒。无论如何她尊重白归宁的决定。
于是,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走得很慢,从教室到后巷不过十五分钟脚程。两个人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一半,似乎都在酝酿怎么开口打破沉默,又都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于是,就这么不尴不尬走着。
身边时常跑过三两成群的男生、女生。经过她们身边时带起一阵微风。
走到巷口转角处,一辆自行车呼啸着冲出来,梳着郭富城头的男生站在脚蹬上,后座挤着两个男生。车速飞快,“郭富城”急速往前冲,嘴里喊着:“躲开躲开,没刹车,快躲开。”
叶深从白归宁左侧迈出只大长腿,把她往怀里一搂,原地旋转半圈,往巷口内侧侧身。虽躲过呼啸而来的“超载”车辆,后腰还是避无可避被车把手狠狠刮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叶深重心失衡,往前一倾,她闷哼一声,怕撞倒白归宁单手撑在面前的墙壁上。
“怎么了?撞到你了?”白归宁听见叶深喉咙里的闷哼,情急之下握住叶深搂在她肩上的另只手。
“没事。”叶深晃动肩膀,动两下,估摸可能只是蹭破层油皮,没大碍。缓过劲来之后,低头看白归宁,才发现她单手撑在墙壁呈现出把白归宁包围在怀中的景象,另一只手还被白归宁双手握住。两人几乎是身体紧贴,对方的鼻息在彼此鼻尖萦绕缠绵。
气氛从最初单纯的尴尬变成了暧昧的尴尬。
“你俩干啥呢,搞同性恋啊。”身后传来一阵痞气十足的男声,叶深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周晓非那个智障。
周晓非走到叶深身后,对着她后腰重重拍下去,刚被蹭破的油皮在此人熊掌下感觉又被蹭下一层。叶深吃不住痛身体往前一扑,整个人完全贴在白归宁身上,白归宁双手本能环住叶深腰间以便支撑叶深身体的重量。
彼此眼底清晰映出对方红到脖颈耳朵的脸庞。白归宁垂下脑袋,轻轻推开叶深,气急败坏冲周晓非吼道:“周晓非,你属猪的么?叶深刚被车撞了,你还那么没轻没重。”
叶深看着白归宁欲盖弥彰的气急败坏,感觉自己后腰上擦伤传来的灼热之感都不是疼痛,而是瘙痒。
待她转身时,脸色跟六月天气似的,前一秒阳光灿烂春色满园,后一秒给周晓非的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们去吃烫串,等会点完你把账结了就滚蛋。”
后巷新开的烫串店,经过叶深这条对美味异常敏感的舌头鉴定,果然没让白归宁失望。
烫串的种类很多,荤菜素菜,地里长的墙上开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搁现在应该就叫麻辣烫。不过也不一样,各式食材串在竹签上,在熬制不知道多久调配好味道的大汤锅里一烫,装盘淋上芝麻酱香油,爱吃辣的撒两勺油泼辣子。
那味道,绝了,只有吃过才能明白。写我是写不出来的。
叶深毫不客气几乎把小店冷柜里的种类都点个遍,除了白归宁从来不吃的牛羊肉和内脏。一盘盘端上来桌子都快放不下。
“你怎么这么狼,点这么多哪里吃的完。”白归宁嘴上说着吃不完,双眼根本没从盘子上挪开过,边说边准备伸手拿筷子,刚刚朝筷筒里探过去,一双在开水里烫过的筷子递到她手心里。白归宁扭头,看见坐在旁边的叶深看着她,眼含笑意。
她接过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以一记浅笑。
周晓非大马金刀拖出叶深旁边的椅子,再次按灭空气中缓缓冒出的粉红泡泡。他毫不客气对着盘里的烫串伸出爪子准备捞。叶深单手提起筷子,“啪”重重敲在周晓非手腕上。
“哎哟。”周晓非嚎叫着收回爪子,委屈巴巴看着叶深说:“我钱都付了,吃两串不行么?”
你个没眼色的二百五加十三点,叶深已经在心里把周晓非从头到脚骂了几百遍。她冷眼盯住周晓非,用眼神对周晓非进行凌迟酷刑。周晓非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眼神恋恋不舍在桌上盘子里逡巡一圈,才心不甘情不愿挪动屁股,慢慢站起身。转身往外走时,嘴里还不停嘟囔:“老子出了那么多钱,一串也不让人吃。”
白归宁看周晓非满脸落寞神色,有些于心不忍,而且这么多她和叶深肯定吃不完,于是扭头叫住周晓非说:“周晓非,你过来一起吃吧,叶深点太多了,我们也吃不完。”
“好…”啊字还没出口,回头看见叶深隔空投来的眼刀,生生把后半个字吞进肚子,闷声说句:“算了,我去接素子,跟她一起来吃。”说完后半句报复性对叶深做个鬼脸,假装器宇轩昂的走出去。
桌上就剩下叶深和白归宁时,气氛一秒重回尴尬。只有筷子和竹签碗盘碰撞,以及咀嚼食物的声音。
平时吃饭恨不得食物塞满嘴的叶深,此刻异常斯文,左手拿筷子,右手拿烫串,用筷子把烫串上的食物一块一块小心翼翼拨到碗里,再把竹签扔进垃圾桶,用筷子夹着小口小口地吃。
倒是坐在对面的白归宁完全没有用筷子的打算,直接拿起竹签牙齿一叼,往旁边一扯,美味就溜进了嘴里。竹签贴在嘴角和脸颊留下一条浅橘色裹着辣椒面浸染着香油的印记。
白归宁没一会功夫就解决掉十来串,中间不带停歇的。当她拿起汽水瓶仰头准备喝时看见对面的叶深跟大小姐绣花似的,用筷子慢悠悠才拨拉着吃完第三串。忍不住吐槽:“叶大小姐,需要小的喂您么?”
叶深举着竹签拿着筷子脱口接道:“大胆,要叫老爷。”
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先前那种无言的尴尬和难言的暧昧,以及浮躁不安的情愫似乎全在这笑声里化为一缕春风,吹过,便过了。
白归宁笑眼弯弯看着叶深,心想:肯定是笔误。
这个想法还没落实到心底变为肯定。叶深忽然放下筷子伸长手臂,手掌轻轻托着白归宁的侧脸,拇指指腹从她的嘴角滑过脸颊。
她的手掌柔软而温暖,却让白归宁觉得她指尖带火,轻轻一搓就燎了原。
叶深很快收回手掌,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边擦手边说:“这么大人,还吃满嘴都是。”
这时,白归宁如同一道天雷在脑袋里劈过。滚特么的笔误!那个她不会就是她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