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前一周,是白归宁16岁生日。碧华之年,如花似骄阳。
闹钟五点半开始响,响起第一声纤细的手腕从被窝里伸出来,把床头柜上的闹钟盖下来。闹钟丝毫感受不到抗拒情绪,依旧欢快而高亢地叫个不停。
被窝里传来烦躁地“嗯!!”抓起被角把整颗脑袋埋进去。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闹钟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叫了十几分钟,如果是个人,估计此刻嗓子该废了。
闷在被窝里的人时不时蠕动几下,接着又没了动静。等闹钟一直闹到五点五十分时,被窝里的人猛地弹起来,眼神带着睡意未消的涣散。她终于伸出手臂按掉了勤勤恳恳无比辛苦的小闹钟。
白归宁拿起前一天叠好放在床头的衣服着急忙慌地穿上,把手臂伸进衣袖的时候用力过度,扯到了腋下和右胸,身体传来的疼痛瞬间让大脑清醒起来。她嘴里“嘶”一声,眉头紧皱臭着一张脸穿好衣服,手掌轻轻在胸前按一下算作对自己的安抚。
洗漱完经过客厅,餐桌上放着一块崭新的黑色塑胶电子表,下面压着字条,字条上写:“厨房锅里有面条和荷包蛋,吃的时候热一下。”
白归宁把字条随手揣进外套口袋,拿起桌上的电子表反复看着,觉得实在是太丑了,颜色黑沉沉,硕大的表盘和不算太粗的表袋搭配在一起怎么都像个头大身子小的大头娃娃。
她思索片刻还是把手表从盒子里取出来,戴在自己的右手腕,她的手腕过于纤细,硕大的表盘把她整个手腕覆盖住,显得异常突兀。于是,她把外套衣袖扯下来盖住手腕上的大家伙。
她把表盒收好放进卧室书桌抽屉,然后走到厨房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直接放在自来水龙头下冲两下,打开锅盖直接开吃,连碗都懒得拿,就不用说开火热一下了。她把荷包蛋吃掉后意思一下的夹起几根面条,数着根数似的吃几口盖回锅盖,筷子水龙头下冲干净放回筷筒。
礼物收了,长寿面吃了,荷包蛋也吃了。她这才拿起卧室椅子上的书包,换鞋出发去学校。
十一月下旬早晚的气温已经带上初冬的寒意。
白归宁踩着最后一遍上课铃从后门轻轻溜进教室,经过叶深座位时对方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结果一把抓在那块硕大的电子表上。叶深疑惑地抬眼看白归宁,对上白归宁眉头轻蹙同样疑惑的眼神。
于是,叶深跟没事人一般放开白归宁的手腕,冲她咧嘴一笑。白归宁看见那标志性明晃晃的笑容,仿佛一路走来的满身寒气渐渐消散了。但她依然对叶深翻了个克制的白眼,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早自习下课铃刚响第一遍,李甜就穿过教学楼走廊风风火火冲进高二文(1)班的教室。
她径自跑到白归宁座位边,把刚合上书的孙大勇硬生生从座位上拽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妞,请喝汽水还是请吃蛋糕?”
白归宁看眼李甜,笑笑没着急答话。
李甜高二选的理科,她说自己天生讨厌死记硬背的东西,还是理科有意思,越学越有趣。虽然大家不在一个班级,也不过就楼上楼下几步楼梯的事,李甜时不时跑来文(1)班串个门。而且,每次都熟练的霸占孙大勇的座位。
李甜见白归宁不出声,急吼吼说:“不会汽水和蛋糕都没有吧?那不行的。”说完她伸手在口袋里掏两下,拿出一张便签纸大小的贺卡,和一个粉色的水晶小苹果,搁在白归宁课桌上:“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白归宁拿起桌上的粉色小苹果,拿在眼前看了片刻,斜李甜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这苹果不是邻市老街摊上十块钱六个买的么。”
“嗐。”李甜丝毫不窘,拿起桌上的贺卡塞到白归宁手中:“礼物不就是个形式么这祝福可是真的。”
白归宁把贺卡夹进书本里,打开笔盒把小苹果放进去,站起身说:“走,请你吃个早饭吧。”
李甜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动作幅度过大把后桌的书本撞满地都是,她忙不迭回头道歉,后座皮肤微黑单眼皮的女生嫌弃地看她一眼,看上去非常不好惹。李甜立刻收声,做乖巧状帮人把书捡起来放回书桌。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教室后门走,经过叶深座位时,看见对方正双手环胸吊儿郎当地靠在座位上,嘴边挂着抹很是玩味的笑容。
李甜经过叶深,随口问句:“干嘛,你牙疼啊?”
白归宁经过叶深,眉头蹙一下:“吃早饭去?”
叶深依然是玩味的笑容,摇摇头,对白归宁说:“放学一起走。”
白归宁没回答,莫名其妙看她眼,和李甜走出教室。
又抽什么风,哪天放学不是一起走的?
上午最后一节语文课结束,走读生不消五分钟便跑没影了,剩下一些住校生和中午不回家吃饭的学生,在慢悠悠收拾文具和书本。
白归宁刚把书本放进书桌抽屉,准备起身。肩膀被人从身后戳一下,力道还不算轻。她以为是叶深,刚准备回头抱怨几句就对上后桌的单眼皮。对方面无表情地用手中的尺点点她书桌上的小纸团,不咸不淡说句:“上课时扔过来的,应该是后面给你的。”
白归宁抬眼看她,没回话,默默拿走小纸团打开。看见叶深那龙飞凤舞的字写着:学林街35号,2楼c包厢。
看完纸条她满脑子疑惑,眼光往后座去找人,才发现座位上早没人了。这人从早自习开始就不知道抽什么风,自己说放学一起走,人又先跑了,还搞得神神秘秘,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白归宁不爽地把纸团塞进书包外侧口袋,嘴里小声嘀咕几句往外走,经过单眼皮座位时,听见对方说:“以后纸条别再扔到我桌上,再有下次就直接交老师了。”
白归宁在单眼皮座位旁停下,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对方垂眼看书,连个余光都没有扫过来。她把她那除了书啥玩意都往里装的书包拽到身前,拉开外侧口袋拉链,从里面把皱巴巴的纸团拿出来放在单眼皮书桌上,淡淡地说:“不用下次。”
单眼皮终于停止看书,抬眼看她。白归宁依然淡淡地扫她眼,转身朝教室外走去。走出去两步,想了想,折回单眼皮座位旁。在单眼皮错愕地眼光中拿起纸团,放在最开始她拿纸团的位置:“来,给你还原。”
学林街是古河二中后面的一条步行街,起先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开的早餐店和小吃店,自从有学生家长在这里开了第一家餐厅后,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小吃街。
走读生和住校生的零花钱生活费都不多,这街上的吃食无论小吃还是炒菜都是物美价廉。很多老板照顾到学生的实际情况,菜品可以自选三分量,半份,七分量或者整份。一些胃口小的女生,如果想换换口味,花几块钱点个三分量,可以多点几个菜。
白归宁到达叶深指定地点时,刚推开包厢门就被吓了一跳。周晓非跟个棒槌似地,脑袋上戴着个蛋糕店买蛋糕附赠的粉色皇冠,扯着嗓子大喊:“寿星来了,寿星来了!”说完绕到白归宁身后,摘下脑袋上的粉色皇冠直接扣在她脑袋上。
皇冠有点大,差点没直接扣脖子上去,就斜斜的压在眼睛上。没等白归宁抬手把皇冠移上去。门后面突然挤出四五个人动作不一的“啪...啪...啪...”一顿拍,男声女声夹杂在一块乱七八糟地喊:“生日快乐,长命百岁呀。”
白归宁被不同的手掌拍的楞哼哼,半天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这哪里是给她过生日,怕不是想送走她。
叶深看白归宁愣在原地,走过来张开双臂,虚虚地抱了她一下,侧过脑袋在她耳边轻声说:“文委,生日快乐。”
叶深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吹到白归宁耳边,带着薄荷叶的气息。白归宁感觉自己耳垂开始发热,蔓延到整张脸都烫了起来。
中午的生日宴是叶深张罗的,李甜这大嘴巴一个月前就开始到处问意见,你说白归宁过生日我给她送个什么好呢?要不做个手工贺卡?折许愿星?
席间好像有孙大勇、安和、周晓非、李甜、成备,基本上都是高一(三)的老同学,高二文分班后似乎熟悉的并不多,毕竟才开学两个多月,高二氛围比高一要紧张很多。而且,大多还带着原先班级的气息,各自为团体的较多。
具体那天吃了些什么,聊了些什么白归宁都不太记得了。在她后来漫长的人生里,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叶深浅褐色的眸子亮若星辰,盛满满笑意就要溢出来,甚至一度让白归宁觉得,若是那满眼的笑意溢出来,定是流光溢彩,美丽非常。
在白归宁十几年的人生里,对自己生日的印象并不深刻,不深刻且不抱期待。她小学二年级时,奶油蛋糕在小城还是个新鲜玩意,她特别想吃一块,却始终没有对家长开口。
后来升了初中开始,每年的庆祝就是一些对她来说奇怪的礼物,和一碗在锅里泡到发涨的长寿面与荷包蛋。
于是,久而久之,生日于白归宁,不过是日历上一个年份不同的日子。无他。
直到今天接到神神叨叨的纸团,推门走进包厢听见那夸张地一嗓子,以及躲在门后边伸出来无数温暖的手,和那一个清浅温暖的拥抱。白归宁才明白,原来落地为人的日子如此重要。
晚自习下课,叶深把白归宁送到楼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白归宁说:“礼物。”
白归宁盯着叶深伸在面前的手,眼光忍不住在她好看修长的指骨上停留。叶深直接把纸袋塞进她怀里:“以后别总弓着背。”
白归宁不解地看着叶深,叶深又露出早自习那种意味不明带点玩味的笑,凑近白归宁压低嗓音说:“要是不会穿,我可以教你。”声音里听上去总觉得有点调戏味道。接着不等白归宁回话,单脚往后一蹬,踩上单车的脚踏骑走了。
白归宁带着满头雾水回到家里,打开牛皮纸袋,看见浅粉色和明黄色的文胸才彻底明白过来这人一整天的神神叨叨究竟源自哪里。
突然有股子无名火从脚底直往脑门冲,她直接把两件文胸往床上一扔。等那股子无名火过去之后,人反而更不冷静了。脸上火辣辣的烧着,眼光扫过床上的“礼物”就烧的更加厉害。
于是,她红着脸垂着头,胡乱把文胸塞到枕头下看不见的地方,逃似的跑去客厅倒水喝。
她想: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