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翰林爷,沈大人!”
借口转场,刘云拉住沈淮说悄悄话,“您到底是向着谁的哇?昨夜那些漕兵都被换了,这升堂之后,下官能审个棒槌?”
“刘大人,不若先审审看?”
见刘云急得乡音都露出来了,沈淮微笑安抚,“越是奇诡复杂的案件,越能显出主审的才能,且不说你任期将满,便是漕督那边,也需要你表个态不是?”
“哎哟,哎哟,沈大人,你就别再试探我了,刘某如今是铁了心的照着你指的明路走,”刘云跺脚道:“你说,这态下官该怎么表?”
沈淮但笑不语。
——怎么表?你这墙头草,总不能一直见风倒,清风楼那场无意之失已经弄了个两头得罪,如今曹开河摆明了要拿你垫脚,你还不奋力表现,以求漕督相保?光耍这些机灵有什么用。
刘云其实早就懂了,只是想着沈淮年轻,自己多多示弱,说不准便能趁机多抱一腿。
却见沈淮脸上微笑一丝也未到眼中,刘云不由一凛,立刻收起试探心思,迅速安排提审,又使人持暗器去军器局传人对证。
昨夜以爆炸起,以徐明暴死终,连环巨变已经惊动整个淮安城,各衙门早就做好了应变准备,各处都到得迅速,无人敢于推诿。
不过半个时辰,漕督辖下知府携同知、通判、知县、典吏等,连同军器局的管事、军匠等,便乌压压地站满了理刑衙门的三个正堂。
刘云高坐案后,官帽用根乌铁丝固定在包扎得厚厚的脑袋上,这个惨不能不装。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恨不得将堂下人的每一句话都掰开了咂摸,不肯放过一丝线索。
饶是他如此用力,半日过去,竟无寸功。
正如刘云自己先前所说:昨夜兵卒已换,搜救营中尽是曹开河的手下,自然无人拿出确凿证据证明这调换,他只得任那些新兵卒在堂上喊冤。
就连军器局的军匠也只是认出了暗器确乃锻造手铳的生铁所制,军器局管事却同时也呈上了耗材簿子一一对照,证明每一钱废料都在记录中,来前已经核查,并无大批材料失踪的情况。
好嘛,这一番折腾,竟将众人都带着同坠迷雾中。
刘云沮丧地宣布:今日且散了,待证据更进一步,届时再审。
曹开河脸色阴沉,坐在堂下听完全场,竟没插过半句话,此时却问刘云:“‘待时’是几时?难道要任由徐明尸身一直停在衙门里等着?”
刘云表示,至少要等漕督回信。
他已许久没有表现出这般以漕督马首是瞻的态度,曹开河腮上肌肉一扯,甩袖走了。
胡兴与沈淮和钱御史打过招呼,也快步离去。
官帽大的识趣些先走,下面小的才好散场,理刑衙门口一时车马喧嚣。
衙门都靠得近,曹开河与胡兴的马车一前一后,拐出刑部大街后,便有了个并驾齐驱的时候,车夫也都不急,缓缓保持着一臂距离。
两个车窗同时掀开,胡兴问:“人可妥当?”
曹开河:“妥!”
胡兴道:“趁热打铁,成败就在这几日了。”
曹开河:“必成!”
窗帘放下,两车加快速度,在下一个路口分道扬镳。
临清伯府的大门前,曹青媛远远地看见曹开河的马车来,急切地又往车后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没接回来?”
她觉得震惊无比,以爹爹漕运总兵官的权势,竟然不能从一个小小的理刑衙门里,将徐明的尸身接回来。
曹开河满腹官司,见着她脸上神色,本欲不理,走了几步后,到底还是停下来,手在曹青媛的头上拍了拍,“不过是再待两天,还能再助爹爹一程,人死成空,徐明不计较这个。”
言罢吩咐随从召集府中其余幕僚,半个时辰后都到书房议事。
曹青媛站在原地,目送曹开河毫无负担的背影,人死果然一场空,往日爹爹多么倚重徐明,如今徐明死了不过一日,已经有许多人等着遴选上升了。
一个时辰后,夜色已深浓,万户休息几家忙碌。
与绣衣巷隔了三条街的一处宅子里,苏芽早已睡熟。
颜氏在灯下缝补,看那颜色手工,似是给苏芽缝的衣服。
孙婆悄悄进来,看了一会儿,撇嘴道:“昨日的衣服都扔了,你这要补到何时?就不能给她买几身新的?”
颜氏揉揉眼睛,道:“小芽不给,我也还没时间出去,先补两件给她换洗。”
“不给就不给了?该慷慨时偏要紧着,这年纪不穿好颜色,还待何时?”孙婆不耐烦地摆手,“行了,今晚这里我来守着,你回屋睡会儿去。”
“哪儿好劳动婆婆?我等下在床角睡着就好……”颜氏赶紧推辞,说孙婆年纪大些,才该好好休息。
孙婆脸上仿佛有肌肉一抽,不耐烦道:“你这妇人,是半点儿都不了解孩子的心思,她若半夜醒了看你睡床角,心里能好?”
说着连连挥手,让颜氏赶紧走,“这是伤了腿了,又不是伤的别处,人还是好的,用不着这么熬着,快走快走,以后都你守着,没人爱跟你抢。”
颜氏从昨夜就没睡,一贯早睡早起的人,熬到现在也确实不支,到底是被孙婆给赶走了。
她一走,苏芽就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孙婆,悄声说道:“婆婆,还是你行。我都担心我娘坐在凳子上就会困得摔下来,偏偏她就是不听我的。”
苏芽说着,就从床上坐起,小心地挪了位置,背对着床外,开始解衣服。
“今次与往日都不同,扎的多,”孙婆拴好了门,盯着她背影,沉沉地道:“衣服都脱了,再把头发都挽起来。”
“哦!”
苏芽应了一声,又将里衣也解了,因春夜尚冷,便先仍是披在身上,抬手挽发。
少女修长柔美的肩颈,被烛光将弧线打在床帐上,烛光一晃,那抹弧影就一摇曳,明明无一丝水光,偏偏潋滟生姿。
孙婆手下一顿,侧过身去,“……天冷,别脱了,只将衣服解松便是。”
苏芽已挽好了头发,等待时便回头看,正瞧着孙婆将三根长针摆在桌面洁净的白布上。
那针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细如发丝,却每根都足有小儿一臂长,孙婆捏起一根在酒中浸过,又复在烛上灼,针丝震颤,从针尖儿开始,通透的红色开始往后快速蔓延……
苏芽忍不住抖了抖,“这次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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