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送你一场猝不及防的滑铁卢。
傅知雪的全身血液凝固了。
紧接着,死死埋住头,快步迈过走廊。
却被裴钰抓住手臂。
身后是幽幽的声音,透着经年不散的森森寒气:“栀先生,是吗?”
小馆老板气喘吁吁赶来,一脸庆幸:“还好我还记得样子,您也太大意了,栀……”
“我错了行不行!”傅知雪大叫道。
老板懵了,裴钰的手顿住。
顾不得周遭人的目光,傅知雪冲小馆老板喊道:“虽然你口中的栀先生又高又帅还心善,但我跟他真不是一起的。找不到他还钱,也不应该找我!因为我也不!认!识!他!”
小馆老板一脸委屈加茫然:“可是您就是……”
“求求你放过我吧,”傅知雪内心崩溃外表狂躁道:“我知道我不该见色起意不自量力去勾引他,让你以为我俩认识。然而不是,我不配!”
小馆老板&裴钰:……
吃瓜群众:……
傅知雪戏精上身,满脸悲戚:“所以,请让我独自舔舐伤口。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朵栀……”
老板:“……好、好的,看来是我认错了,那我再去找找……”
“稍等,”一只骨肉均亭的手斜刺出来,拦住老板,裴钰温声道:“您将零钱给我吧,我替您转交给栀先生。”
老板:“……好、好的。”
他将零钱放入左胸口袋、靠近心脏的地方,转而又从裤兜里掏出另一把钱,将零钱原额抵还给这位拾金不昧的老板。
老板茫然:“这是……”
“他没收您的零钱,应该是想作为小费。”裴钰笑容清浅,像陷进一场温柔的梦中。“我不敢替他做决定,只能原数还给您。”
老板:“啊,好、好的。”说罢迷迷糊糊地走了。
……这家伙对栀雪的滤镜得有两米厚吧?他分明真的只是忘了而已!
傅知雪腹诽着,脚尖微动,意欲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
裴钰回头,双臂抱胸,冷冷道:“没见过,嗯?”
傅知雪恍若未闻。
裴钰步步逼近,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分寸间,双方的眼睫毛都要打在一起。
两双同样漂亮明澈的眼睛。
裴钰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晦暗不明。他高傅知雪两公分,尽管身体单薄,但仍给人阴沉的压抑感,他嗓音嘶哑:“我不管你是不是认识他、和他说过话,甚至更进一步的接触。但离先生远些,傅知雪。否则,我真的会弄死你。”
光线交织在两人交缠的身体上,浮尘静静悬浮着,裴钰的眼神是遮蔽太阳的漆黑翅膀,声音是黑鸦嘶哑的丧歌。
傅知雪失笑,扯开裴钰,拿出纸巾,一根一根擦拭自己的手指,唯恐染上无可救药的瘟疫一般。他耸耸肩,无谓道:“好啊,拭目以待。”
垃圾桶被扔下一张洁净的湿巾,傅知雪的身影渐行渐远。
这其实是很荒谬的一件事——傅知雪和栀雪本为一体,为栀雪而杀傅知雪,悖论无疑。
傅知雪松松手腕,出了医院。他一向是个随意宽和的性子,却也被裴钰几次三番地惹怒了。
路边,阿斯顿马丁被灵敏触发,带着墨镜的青年钻进驾驶座。很快,引擎一声低吼,火焰般的车身消失在医院门口。
跑车一路向西,由车水马龙到人迹稀落。无数隆起的小丘中,一幢白墙红瓦的小型别墅出现在眼前。
傅知雪下车,输入指纹,木质镂空小门应声而开。大片大片盛开的黛紫矢车菊铺天盖地涌来,自脚边延伸至天边,风吹花浪,草木清新的味道沁人心脾。
花丛之间,一道鹅卵石小路若隐若现。
他摘下墨镜别住领口,穿过小径,轻车熟路地打开别墅房门。
天窗投下雾蒙蒙的日光,日光下的相思木小桌上,凌乱地堆着成小山的洁白信件,每一件洁白如海鸟新生的羽翼,未曾拆封。
这是“栀雪”的秘密基地,裴钰每年写给栀先生的各式信件,都会被送到这里来,由花匠统一收集。
傅知雪随意揭开一封信,墨水的香气和清秀的字迹被展开来。
栀先生:
展信万安。
天气转冷,希望先生能多添衣物。
近来学业还应付得过来,母亲也承蒙您照顾,病情大有好转。我在图书馆,现在正是下午两点,太阳有些晒。不知道先生你现在在做什么,是否想我。
但我很想先生。
……
我与先生相识九年,日子倏忽而过,却没有一天不想见你。我知道先生或许是出于不愿挟恩图报的心愿拒绝与我见面,但九年来,见您,系已成为我的执念。
我只盼先生能等我些,我虽现在还是个穷学生,但总有一天,会走到先生面前。届时,望先生不要再拒绝我。
裴钰
食物的香气溢到鼻尖,花匠端了一盘曲奇请主人品尝。傅知雪道谢,拿了一块饼干放嘴里,碎屑稀稀落落掉在桌子和小羊毛地毯上。
傅知雪又拆开下一封信。
“先生要回信吗?”花匠问。
他从信件里抬头:“什么?”
花匠耐心说:“小钰已写了十一封信过来,按照往常的频率,先生该回一封了。”
资助刚开始时,裴钰只敢半年写一封,信上是密密麻麻又公式化的感谢,附上半年的成绩单和花销记录,言语谨慎。
后来,察觉到栀先生的宽容与好脾气后,裴钰便肆无忌惮地写信过来,由半年一封,至一月一封,到现在的一周两封。语气也有开始的审慎尊敬到现在掩饰不住的渴慕,俨然卑微求爱的少年。
“不,”傅知雪回答,“他最近惹我生气,我想不出什么好话给他。”
花匠犹豫一会,还是说:“小钰会很伤心的,那天他找过来了,看起来很想见您一面。”
“什么!”傅知雪站起来,不小心撞翻了一碟曲奇:“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
“据他说是根据矢车菊的香气找来的,走了很长时间的路,脚底都是水泡。我请他进来歇脚,没有你的允许,他不敢进来。”花匠笑了下,“是个很礼貌的孩子。”
傅知雪名下的这份秘密房产,由于漫山遍野的矢车菊,在江城已成为一处小众景点,网上有些名气。在他给裴钰的回信中,偶尔会夹杂矢车菊的花瓣或嫩黄色花蕊,是以,他能找来,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但即使如此,是要走访多少花田,才能找来这个远在郊区的矢车菊花园?
傅知雪只是没想到,他能为栀雪做到如此地步。
花匠显然是动了恻隐之心,小心翼翼问:“所以,先生您要回信吗?”
傅知雪坐回去,抬起额头,让花匠观察他额角上的伤疤。
一个崎岖闪电般的淡红伤疤。
花匠:“……恕我直言,您是在cos哈利波特吗?”
“……”傅知雪道,“这是我大三的时候被人磕伤的。”
花匠愤怒:“太不是人了!您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地对待您?!”
傅知雪转向那一桌信件,眼神意味不明:“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裴钰进院后,他曾以傅知雪的身份探望。
那天裴钰的眼神实在太过骇人,和着血与热,隔着人流,永恒地将傅知雪牢牢钉在原地,视线有如毒蛇缠住了猎物。
傅知雪觉得他很需要道个歉。虽然道歉是无用的马后炮,但他愿意尽力补偿。捧了大束香水百合,到了裴钰的病房。
然后被对方磕了个头破血流。
裴钰的手骨肉均亭,是很适合弹钢琴的手,这样的手扼住他的脖颈,一下一下地往锋利的桌角上那磕,力道大得吓人。
傅知雪挣扎起来,一拳揍向裴钰。裴钰回击,却被傅知雪躲了过去,双手绞住,压制他在病床上。
然后,徐式千连带一众大学同学走了进来,目瞪口呆。
裴钰吐出口中的血,冲傅知雪露出一个无声的大笑。
疯子,睚眦必报的疯子。
回忆戛然而止。傅知雪推开那一堆信件,漠然道:“从今以后,不必再回信了。”
花匠不知眼前的年轻先生想到了什么,但脸色冻得直掉冰碴子,想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龃龉,于是识趣地退下。
只剩下傅知雪一个人,将信整理起来,搁到箱子里锁死,开了车回到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