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宴车主——或者说是江寰,转身,蹙眉:“你是?”
树叶罅隙下,筛过点点金光,落在男人英俊过分的脸上。他有一双相比华人更深刻的五官,眉眼深邃,长睫森森。说话时,喉结滚动,有如待人采撷的青橄榄。
傅知雪有些呆住。穿书十二年,就连以俊美闻名的徐式千高晋言一流,也绝比不上对方五分。这真是个路人甲?
江寰打量两眼,倒是认出来了:“你是昨天晚上在我车上乱搞……”
路过的行人闻言,纷纷驻足。
“surprise!”
为了盖住对方的声音,保全自己的面子。情急之下,傅知雪大喊:“那那那是……呃,迟来的愚人节礼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江寰道,“谢谢你的礼物,没事的话,恕我不便奉陪……”转身欲走。
傅知雪能让他走本来都做好玉坠彻底找不回来的打算了,转瞬生机出现在眼前,绝不能叫他溜走!
于是急道:“玉坠,我的小葫芦!”
“昨天晚上,落在你车里了。”傅知雪恳求,“所以我想,您能不能稍稍往车里看一眼,就一眼。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静默。
江寰终于道,他的声音一如昨晚冷冽,尾音却透露出些许诧异:“你是……猥亵不成,反来碰瓷吗?”
傅知雪:……
傅知雪怒道:“我要是猥亵男人,昨天晚上能好端端地走出派出所?!”
江寰:“既然如此……”
傅知雪义正言辞道:“由于你谎报警情,知道给我市的治安和警官个人的行动自由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吗?你的时间很宝贵,难道别人的时间就不值得珍惜了吗?”
轻咳一声:“我在此,代表我和朋友,郑重谴责你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人的行为!”
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你能允许我去你的车上找我丢失的玉坠,我们就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了。”
江寰:……
纵横商场十几年,这还是江总头一次被怼得哑口无言。对方倒打一耙的技术简直炉火纯青,如果不是针对的是他,都想邀请对方来自己的公关部工作了。
“所以,”江寰缓缓道,“你承认你在碰瓷了?”
傅知雪:……
第一局,傅知雪被k.o.
江寰食指屈起,敲敲表盘,道:“但很抱歉,玉坠,不在我这。”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作为一个轻微洁癖,他的车每天都会清扫。尤其是昨晚发生那么一件事后,更是里里外外刷了三遍。
清扫的管家并没有上交所谓的玉坠。
傅知雪:“眼见为实……”
话音未落,便被江寰一把抓住送进怀里。对方胸膛宽阔,吐息间满是烟草与雪松的气味,不过分浓烈,但也绝不可轻易忽视。
一辆三轮电动疾驰而过,碾过傅知雪刚站过的位置。
熟悉江寰的人都知道,他本人绝不是乐善好施的慈善家,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伸出援手更是闻所未闻。
但刚才,看到三轮车疾驰而至、就要撞上眼前的青年时,行动大于意识,把人拽到了怀里。
怀里的青年像个通身矜贵的小公子,抬头看人时,眼尾微微上扬,宝石一样的双眼定定望着,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拒绝。
不知怎么地,这样的眼睛牵动了他某些隐秘的心绪。他叹了口气:“好吧……”
嘀嘀——
早市人群拥堵,三轮司机死命地摁着喇叭,嘈杂的鸣笛顿时震聋了附近的耳朵。
傅知雪只看到江寰的嘴开合两下,于是大声问:“你说什么——”
鸣笛声静止。
江寰的失态和心软都如同昙花一现。
傅知雪不知刚才错过了多么好的机会,只看到男人愣了一瞬后放开他,游刃有余地掸掸刚才两人接触的地方,借以整理失态的心绪。气势非常之从容,乃至于嚣张。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保镖备车,傅知雪这才发现,原来一直有带着黑色鸭舌帽的魁梧男子隐藏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做完这一切后,他堪称彬彬有礼地说:
“没说什么。去别处找吧,小朋友。”
小朋友?
你才是小朋友,你全家都是小朋友!
傅知雪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怒从胆边生,动身刷了辆小黄车,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嘿!”
江寰转身。
哗啦——
车轮碾过他身边的一个脏水坑,霎时,污浊的泥点溅起,落了江寰满身。
江寰:……
傅知雪大笑着,冲身后的傲慢绅士挥了挥手,扬长离去。
秋日贫瘠的阳光下,青年的白衬衫猎猎吹起,像是白鸽的翅膀,渐渐隐没在蓝天白云下。
一旁的保镖紧张地看着他。江寰愣了下,旋即失笑。
吩咐目瞪口呆的保镖:“今晚回去翻翻那辆卡宴。走吧。”
.
傅知雪骑得够远,确保对方无法来找他算账。等停下时,眼前是一片陌生的街道。
南边是一幢宏伟的白色建筑,周遭遍布茵茵绿坪,大门上悬挂着巨大的红十字,是裴钰昨晚被送来的医院。
对于裴钰,傅知雪的感官很复杂,作为炮灰敌人,实在称不上好感,但作为栀雪,愧疚、怜悯……混杂在一起,让他也无所适从。
裴钰很好看,毋庸置疑,奈何左脸颊处有一道长约三寸的细长伤疤,从颧骨延伸至嘴角。虽然总体颜值影响不大,但美玉有瑕,还是叫人扼腕。
这是他作的孽。
在一次任务中,傅知雪遵循剧情,到裴钰兼职的咖啡馆找茬。送来的咖啡杯泼掉,茶杯也被甩落在地,碎成无数瓣。
他搡了一把,裴钰重心不稳,再加上周围客人的骚乱,摔在了地上。
鲜血四溢。锋利的玻璃碎片深深扎进对方的左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傅知雪愣住了,他设想过多种情形,裴钰可能会反抗,可能会揍他一顿,抑或别的什么。但千万种设想中,绝对没有,这种情况。
受伤,毁容。
闻讯赶来的同学、熟人都谴责地看向他,这是他应得的,坦然接受。
他无法忘记,裴钰在被送上担架那一刻,是如何怨恨地盯着他,隔着人群,死死的。
恶鬼一样,黑黢黢、恨悠悠的眼睛。
事后,穿书司对这一剧情点的完成度大加赞赏,额外奖励五百积分。
傅知雪头一次厌恶起这份工作来,虽说他平常看起来对万事都抱有一种得过且过、糊弄过事的态度,但对裴钰的阻碍都控制在一种小打小闹的程度。
后来攒够积分后,也是决意放弃工作的契机。
回忆结束,面对医院大门,傅知雪决定:
来都来了,总要看看的。
他赶到附近的小馆,要了碗清粥小菜,放进保温桶里。
粥熬的稀烂浓稠,间有嫩红枸杞点缀,一掀盖,香气能溢满整件病房。
向老板要了张便签,落款栀雪,以防裴钰扔掉。毕竟栀先生的话,裴钰怎么能不听呢?
傅知雪敲敲前台,礼貌询问裴钰的病房号,护士微红着脸告知,道谢后,搭乘电梯来到了五楼。
走廊窗明几净,白衣和病人来来往往。
傅知雪行走在日光下,铝合金窗户投射出一圈圈雾蒙蒙的光柱,浮尘安静地悬浮着。
脚步停下,隔着方形玻璃,裴钰正倚在床头翻一本书,皮肤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透明,眉眼如工笔细细描绘。
傅知雪将保温桶放在墙边,正打算敲门吸引裴钰出来,然后迅速离去。
手搁在半空中,将要敲下。
门咔嚓一声打开,裴钰出现在门口,一脸惊诧。
两人面面相觑。
裴钰的表情很快转为更深的戒备:“……傅知雪。”
那一瞬间,傅知雪的反应堪称神速,脚尖微转,别住保温桶到花盆角落。然后故作惊诧,紧紧皱眉:
“裴钰?”
“你怎么在这里?”
“我……”傅知雪佯装镇定,“来找人,看来是记错房间号了。”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傅知雪心下一咯噔。
裴钰捧着保温桶:“这是……”
傅知雪手心濡湿。
他发现这个落款为栀雪的保温桶是他送的了吗?我会不会爆马?如果他质问,我该如何圆过去?
“……你看见他了吗?”
傅知雪眨眨眼:“什么?”
蓝白病服下,是裴钰单薄如纸的身躯,他定定盯着傅知雪,眼神是毫无掩饰的炽热:“送保温桶来的先生,你看见是什么样子了吗,去了哪?”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傅知雪悄悄长舒一口气,没有发现。
他摇头:“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裴钰眼中的光瞬时熄灭。
裴钰:“昨天下药的人……”
恰逢电梯打开,涌出的人潮中有人高声喊:“栀先生!别走!你的找零!”
裴钰猛地转过头,视线牢牢攫住了疾呼“栀先生”的小馆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