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理解您的迫切,但傅家集团的营业额逐年下滑,尤其是今年,净利润亏损已达到九位数,请恕江先生无法相信您和公司力挽狂澜的能力。”说话的是另一个年轻男声“江助”,语气沉稳。
“我们只需要这一次融资,就可以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傅爷爷急声道。
“是吗?”年轻男人的笑没什么含义,“江先生的意思很明确,等您先把拖欠员工的工资发了,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吧。”
谈话声逐渐消弭下去。
傅知雪转头看江寰,用眼神询问——口中的“江先生”是指你吗?
江寰摇头。
傅知雪才发现,此刻他们脸对脸贴着,他整个人几乎陷进对方的怀抱里,而江寰握住他的手腕,手心与指关节冰冷而干燥,像镣铐一样拷在他双手中。
傅知雪赶紧退出来。
江寰却握紧了,将他的手腕翻转过来。对方却紧紧凿住他的手腕,强迫性地拉近两人的距离。
“怎么了?”傅知雪轻声问。
江寰却避开他的目光,疏长睫毛眨两下,左手下滑,大拇指指腹恰巧摁住对方的脉搏。
手腕内侧,干干净净。
江寰的拇指扫过那小片皮肤,又扫回去,像是试图揩净那一片灰尘,露出里面的光华来。
皮肤都被擦得发红。
“你还好吧?”傅知雪再次问道。
失态只有一瞬,江寰道:“没事。”
“你看起来可不像没事,”尽管相处并不多,但傅知雪就是奇迹般地窥探到了江寰的某些情绪:“为什么……有些伤心的样子?”
“伤心?”江寰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不,没有。”
傅知雪耸肩:“好吧,既然你不想说——”
“不是。”江寰打断,思索着斟酌:“是我寻找的很久的……”
红痣,在无数模糊的时空中已被虚拟拉长为一道红线,从这一段延伸至梦境的另一段,牢牢地牵扯着他们的羁绊。
这种羁绊是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
但他有执念,找到那人的执念,这让他不得不手执手术刀,露出胸膛,将秘密尽数拿去,以换取似有若无的消息。
但面对傅知雪,似乎再无隐瞒的必要。
他是例外。
为什么他是?
这又是无可奉告又没有谜底的另一个答案了。
高大的灌木丛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是傅爷爷!
傅知雪拽住江寰,往喷泉后侧跑去。
江寰猝不及防,被他拽得走了两步。
沙沙声越来越近。
傅知雪心急如焚,脚下生风,但一颗石子打乱了他的步伐,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身后的江寰欲抓住他,然而喷泉围石闪着幽幽的光,击在傅知雪的小腿玩,他不受控制地跌下去。
扑通——
傅知雪挣扎着起来。紧接着,下一瞬,一道黑影跌落下来。
两人一起跌到喷泉水底。
水迹淋漓。
这厢的动静早已惊动四面八方,傅老爷子、宴会主人等各方闻声过去,树影幢幢,脚步声纷至沓来。
彼时,江寰正甩落发丝上滴滴不尽的水滴,一抹,露出他深刻凛冽的五官来。衬衫湿透,彻底暴露出宽平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腹来。
他伸出手,作势要把傅知雪拉起来。
傅爷爷携同梁助赶来:
“雪宝?”
“江总?!”
傅知雪虚弱道:“你们听我解释……”
傅徐两家千金携同一众塑料姐妹赶来,顿时如一群许久不见腥味的饿狼一样盯着对面男人的腹肌与马甲线。
“我滴个乖乖,”傅知雨喃喃道,“老弟你真是下手贼快啊……”
得,傅知雪绝望地想,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赛车结束后,徐式千并没有回到庄园,驱车回了老宅。高门大院内,灰青屋脊鳞次栉比,秋夜之下,屋脊兽亘古不变地凝视这一方水土。
跨过齐膝高的门槛,徐式千感到无形的枷锁施加于身,但他没有逃离,沉默着走向主楼。
徐家不比傅家,人丁兴旺,但年轻人却少有愿在宅中过夜的,老人又死气沉沉,整个大宅笼罩在一团将死的暮气中,灯火都幽幽。
客厅内,是一道孱弱的女性身影。
徐式千的表情缓和下来,唤了声:“妈。”
“哎,哎,”等待的女人回过神来,面露笑容:“小千回来啦,工作忙不忙?”
他不愿拿外事烦她,于是道:“还好。”
徐母习惯了儿子的沉默寡言,张罗着热起厨房的菜。身影活动,热气腾腾,整个屋子都活起来。
“式千。”
徐母和徐式千同时停下来,许久,徐式千道:“爸。”
“嗯,”一位气势威严的中年男人下楼,手臂夹着一叠文件,摔到桌上:“这个项目,不要做了。”
徐式千:“可项目组都成立,忙了一个月了……”
“今时彼刻,局势不同,”徐父道,“没有结果的,停手吧。”
是徐式千无声的反抗。
徐母出来打圆场:“在家里,就不要聊公务了,小千忙了一天,不叫他吃顿热饭吗?”
徐父大吼一声,怒道:“你最好把那些小心思收起来,徐式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尽心尽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给傅知雪雪中送炭?我在这一天,没门!”
良久,徐式千终于弯下腰,收好散乱在桌上的一沓文件,道:“我知道了,爸。”
徐父见状,语气缓和:“小钰住院了,不要忘记去看看。”
徐式千依旧道:“我知道,爸。”便兀自上楼去了。
摘下领带,衬衫、西裤全都脱掉,他全身赤|裸进入浴室,水流声哗哗,水雾盖住了大半健硕的身躯。徐式千单臂扶墙,仰起头,记忆滑向了某些尘封的往事。
还是高中。
在经历青春期的脱胎换骨后,傅知雪平稳度过了那一段雌雄莫辨的青春期,少年抽条,越发耀眼肆意起来。
“喂,徐式千,”少年敲敲桌角,懒懒道:“下课别走,有事和你说?”
徐式千从题海中抬头,点头。
傅知雪满意地送了他个飞吻,跑了出去。少年人清瘦的骨骼像是飞翔的鸟一般,倏忽消散在教室外。
“你看到了吗?长腿哥哥,他又来接傅校花了!”女生捂住嘴说,他口中的“长腿哥哥”正是高晋言。
“磕到了磕到了!这个月都来三次了吧?”
“江大离这很远呢,也难为哥哥跑这么远,就只是来送衣服,不是真爱是什么?!”
……
徐式千握住钢笔的手顿住,笔尖洇出一朵漆黑的墨花来。
放学后,他依言来到天台上,傅知雪正站在那里,白色校服猎猎吹起。
在香樟树的沙沙声中,他听他说:“徐式千,你要不介意的话,做我男朋友试试?”
砰。砰。
是心脏,是血液逆流,听觉在一瞬间放大,徐式千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傅知雪认真道:“我喜欢你,想你做我男朋友。”
徐式千张嘴,开合之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眼前却浮现少年奔向高晋言的一幕幕。
他说:“不。”
傅知雪的笑容凝固。
徐式千继续说:“我不喜欢你,怎么可能?这太……恶心了。”
少年手中装满千纸鹤的玻璃瓶碎了。
哗啦——
徐式千抹了把脸,系上浴巾,收拾了洗漱台下被他扫落的玻璃杯。
卧室内,一台老式计算机发出咻咻的运行声,宛若行将就木的老者。他打开电脑,幽幽蓝光照应在他脸上。
过了很久,他才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这么久了,你……还好吗?
傅宅内,窗帘之间的罅隙中,光影如游鱼般流动在天花板上,锁在柜子里蒙尘的手机,叮咚了一声,又沉寂了。
睡梦中的傅知雪,毫无所觉。八壹中文網
同一时刻,医院的单人病房内。
护士敲门,轻声问:“裴先生,您已经三天没怎么吃饭了。现在要来点吗?只是一些粥。”
彻夜未眠的裴钰转头,他的脸在月色下苍白得鬼魅一般,双手神经质地绞着床单,摇头:“不,不用了。”
护士搁下满腹担忧,正要退出去,听到裴钰说——他那声音简直嘶哑得不像活人:“栀先生,他来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