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急切又诚恳——那样未被社会浸染的学生气式的迂执其实更为打动人心:“如果您不方便,就现在,不过一分钟,可以吗?”
走廊处寥寥几人走动,被此处吸引。
傅知雪无奈,似乎是有些难为情地微侧了下头,修长脖颈崩出一线易碎又流畅的弧度,睫毛微颤。他说:“好吧。”
李煜怔愣,下意识咔嚓一声,抓拍了这一幕。
傅知雪:?
李煜双颊爆红:“学学学长!加个微信吧我把照片发给你而且保证之后绝不随意打扰!”
傅知雪看着眼前不知为何忽然羞涩得要命的学弟,点头:“好。”
李煜的眼睛噌地一下更凉,兴致勃勃扫码,脱口而出:“那学长我可以追你吗?”
“好……”傅知雪卡壳一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有……”傅知雪恍惚,脑海中某人的面容一闪而过:“……总之是不可能。”
李煜遗憾地耷拉下脑袋,很快整理好心情:“那我送学长回去?”
“不用了。”在自来熟的学弟的死缠烂打下,傅知雪头痛道:“算了,走吧。”
知行路旁,两竖冷杉迎面排开,沥青路恍若铁灰河流,延展至校园深处。
李煜煜情商极高,没有冷场,白色球鞋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蓬勃朝气,轻快。
傅知雪虽是半个路痴,但走了这么多圈也觉出不对:“这好像是去——”
李煜腼腆地笑:“被学长发现了,这是去校史馆的路。”
傅知雪:……
傅知雪抓狂,试图祸水东引:“你死心吧,我不会同意的。我们这届,比如说计算机系那个谁、还有呃对,裴钰!sci都发了好几篇了,为什么不找他们?”
李煜纳罕:“您不知道吗?裴学长已经退学了。”
傅知雪思绪卡了一下:“啊。”
李煜奇道:“您不知道吗?我听论坛说,您和裴学长……关系匪浅。”
“是‘势同水火’吧,”傅知雪说:“但说实话,我们不是很熟。”
转角处,一道身影经过,撞到兴致勃勃听八卦的李煜。
“你!”李煜由怒转惊:“裴学长?”
高钰低声抱歉,匆匆走过。
他身形依旧消瘦,眼下的黑眼圈枯萎的花瓣一样,不显萎缩,反而是萧瑟而病态的美。
高钰恍若未闻,因为他看到了傅知雪。
傅知雪冷淡点头,准备跨过他离开。
“傅知雪,”高钰缓缓咀嚼这个名字,笑开:“发布会上,真让人刮目相看。”
“谢谢,”傅知雪的脸上□□裸写着“你快滚吧”,礼貌问:“还有事吗?”
“高晋言跪佛堂,双腿都差点残废,你知道吗?”高钰低头盯着傅知雪衣角掩映下的指尖,舌尖无意识地滑过唇缝。
傅知雪疑惑地看过去。
高钰自嘲:“算了,我跟你这种人说什么。”
一旁的李煜攥紧拳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高钰理也不理,与傅知雪擦肩而过。发丝轻扬,两人的指尖相碰,一触即离。
分开许久,高钰才颤抖着抬起指尖,放到鼻下。
淡漠的、缠绵在指尖,缭绕不去的矢车菊香。
“李平,”他拨通电话,声音是绷到极致的弓弦:“去查傅知雪八年来的账户流水,和他名下的房产,快查!”
高宅内。
“傅知雪名下没有任何房产,”女管家李平道:“但是八年前,我们查到他曾给蒋辉的远方亲戚转过一笔用途不明的钱财,而这位远方亲戚,正是花田别墅名义上的房主。”
高钰恍若未闻,他手下死死攥着一张揉得几乎要碎掉、千疮百孔的证明,整个人神经质地颤抖着,以至脖子上青筋暴起。
那是一张房产证明,落款处“蒋”字刺眼至极。
事情如今已水落石出。花田别墅是傅知雪的,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并不愿意将房产挂在自己名下,而是辗转多手通过一位几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他本来要成功的。
如果不是手指尖残留的矢车菊花香。
“不,不可能……”高钰喃喃道:“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管家不去打扰,沉默着走出房间,在门还留有一丝缝隙的时候,担忧道:“您需要……”
高钰转过头看她,锦绣华盖下,他的面孔靡丽得像朵熟透熟烂的花,那眼神却从阿鼻地狱爬出来,闪着厉鬼一样的凶芒。
女管家心底发寒,扣上了最后一点门缝。
——傅知雪。
——栀雪。
终于,在门锁咔哒一响的同时,强撑着高钰站立的那根无形的杆子倏忽消失,他颓然倒地,崩溃地捂住满脸。
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窒息的哀鸣。
窗外麻雀叽叽喳喳,好像一年四季没有停似的。
傅知雪重又回到医院,这几天傅爷爷总是吵着要出院,但保险起见,还是要再观察半个月。
“我觉得我很好,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傅洛洛劝说得嘴角燎泡才好歹把老人哄在病床上,姐弟俩相视苦笑,到得医院外的临水小汀处,蝉翼薄纱随风鼓荡,像蚌壳亦像帆。
“江寰怎么没跟你来,我一直在听爷爷念叨。”
傅知雪伏在阑干上,身形舒展犹如在阳光下慵懒的波斯猫,闲闲道:“不知道,他这几天都好忙。”
傅洛洛思索一下:“大概是为了芬里厄和江氏合并的事吧,你不知道?”
“?”傅知雪奇道:“他不是一向不愿意和江爷爷有商业上的合作吗?”
江寰这人有一点不同于其他二代——不愿和自家产业产生交集更倾向于白手起家。
这点其实也并不奇怪,许多人在步入自家高层之前都会去别的公司镀上一层金。但江寰无论是作风还是言行上,都明确透露不愿与江氏产生任何交集的讯息,这绝不是所谓的自尊心作祟。
但什么契机又让他放弃多年来的坚持呢?
傅知雪想不透,闷闷道:“不知道,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傻孩子,”傅洛洛目光怜爱:“这才是真正的男友力,闷声作大事,你就乖乖当他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就好了。”
傅知雪被这句“小公主”雷得不轻,刚起来的磕睡也瞬间清醒起来。
“不过也有迹可循,他这几天拦了高氏不少项目,这是要搞事啊……”
傅知雪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困意绑架了他的眼皮,让他的意识越坠越入到更深的黑暗中。身旁人来人往,有人在他身边替他挡住了刺眼的阳光,让他更安心地迷糊了。
一道冰凉的指尖逐渐靠近,就要触摸到他脸侧——
傅知雪一下子清醒过来,侧头望去。
是高晋言。
傅知雪脑袋还有些强行被激醒的混沌,对方的身影笼罩在一团光中,他问:“高晋言?你来做什么?”
高晋言自嘲:“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傅知雪起身与他擦肩而过,就要离开。
“海水的味道怎么样?”高晋言在他身后问。
傅知雪停下步伐:“挺咸的。”
“不仅咸,还苦,沙子也会膈得嗓子生疼。”高晋言说:“落到这样的海水里,又是什么感觉?”
傅知雪侧过身:“你应该比我清楚。”
高晋言轻声说:“不,恰恰相反,我根本就不一点没印象了。我只记得当时好像有无数只手拽我下去,另一双同样冰冷的手却拼命把我往上推。”
他步步靠近,往日多情的桃花眼鹰隼一样紧盯着眼前人:“事后我高烧两天,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年落水后,浑身是水的高晋言昏倒在酒店门口,被闻声而来的前台救下,在医院里高烧昏迷两天。
傅知雪脊背后仰,拉开这过于近的距离:“你知道了。”
高晋言眼神仔细剐蹭着眼前青年的每一寸表情,从他下垂的眼睫道镇定的嘴角,喉结滚动:“行车记录仪。”
“行车记录仪录下了那晚的情景,我认出来是你。”
傅知雪头疼:“百密一疏。”
摊牌前,高晋言设想过无数次对方的反应——慌张的、极力否认的、厌恶的……却未料到这一种情况。
云淡风轻,连否认都懒得否认。
手指死死抓住阑干,以至指节泛出青白。高晋言的嗓子里好像有无数滚烫的石块在剥剥作响:“你为什么……”
傅知雪掀开眼皮,清亮的两只眼,穿透对方的脸,直直勾住他内心最龌龊的念想。
他不解:“你是来感谢我八年前的仗义相助的吗?”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他为什么一直纠缠着不放。
纱帘遮住两人交缠的身影,高晋言喉咙痉挛,面皮剧烈抖动,几乎要压抑不住汹涌又卑微的情感。
他低下头,抓住青年的下巴,就要吻他。
啪!
傅知雪嫌恶又不解地看着他,打了他一巴掌。
下一瞬,傅知雪正要脱身,却被对方压在柱子上,阴影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高晋——”
“你个兔崽子王八羔子!!!”
傅洛洛神兵天降,炮弹一样地冲到亭子内,lv包包从天而降,把两人一下子砸开。
“老娘早知道你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连老娘的心肝宝贝老弟都敢打主意我日你祖宗!!!”
傅洛洛火神附体正义降临,脏话不带喘气地飚完,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力道大得傅知雪脸皮都一阵风。
巴掌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傅洛洛瞪大眼睛:“你还敢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