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晋言沉默地甩开她的手,只是侧过身看着傅知雪。
即使他卑微,那卑微也只是对知雪。
“知雪。”
僵持被打破,江寰从他身后走来,揽住他的肩,大半个身体挡住了高晋言的视线。
傅知雪抓紧他肘弯上的大衣褶子,这是下意识地寻求依靠与信赖的动作。
高晋言颓然放下手。
正当傅知雪一行人准备离去时,高晋言忽然道:“我和小雪还有些事要解决。”
傅知雪:“没什么……”
江寰更紧地揽住他的肩,几乎是一种全部环在怀中的姿势,看向高晋言,眼神居高临下:“和我说就可以了。”
高晋言一嗤,那声音竟有些尖利:“你?恕我直言,你以什么身份说出这句话?”
“我男朋友。”
话音已落,小汀内落针可闻。
傅知雪还在江寰怀里,感觉到对方的双臂一下子环紧他,却不敢抬头去看,道:“这个身份够了吗?”
江寰目光灼灼,垂下头,终于在他耳畔印下一个亲吻。
傅知雪若无其事,耳根灼烧起来,
高晋言脚下趔趄,站都站不稳。高钰曾说他被罚跪数天,看他现在的站姿,传言非虚。
江寰的目光不曾离开傅知雪分毫,沉声说:“高先生有这闲工夫来骚扰我的爱人,不如去高董床前尽孝,最近高家事事不顺,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说完,不再吝啬一个眼神,半搂着怀中人离去。大衣衣角猎猎,片刻便消失在视线中。
高晋言如坠冰窖,双臂狼狈地抓住汀内寥寥几根瘦柱,心口与膝盖有撕裂般酸痛。
他看到江寰的视线,如饿狼豺豹,这样的人,他又该如何去抗衡呢?
回病房路上,两人肢体交叉,气氛暧昧丛生,却还要装若无其事。
傅知雪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去见爷爷了吗?”
江寰镇压好怀里人蠢蠢欲动逃出去的双肩,说:“没多久,刚见了爷爷。”
傅洛洛在一旁意味深长:“刚来就打发我出来找你,自己不放心又出来了,把爷爷气得不轻,说合着过来看他是顺便的,接你回去才是主要目的。”
傅知雪大窘,江寰不语,三人穿枝拂叶,最后到病房门口。
刚进病房,倚在床上的傅爷爷重重冷哼,掷地有声,下巴高抬:“怎么,捉到小雪了,是不是这就要把我孙子逮回家,让我看看他都不成?!”
江寰从善如流道歉顺毛,其姿态之低足以叫梁助等一众下属瞠目,末了奉上一套daiwa红虎鱼竿,东西不贵重在心思巧妙,戳到傅爷爷的痒处。傅爷爷顿时如被抚平了皱褶的衣服一般,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
他一边对新得的工具爱不释手,一边道:“我听江大强那老家伙说你最近动作频出,要对高家下手?”
傅知雪与傅洛洛对视一眼,没有将高晋言刚才来的事告诉爷爷。
江寰:“恰巧转型方向和他们重合而已。”
傅爷爷一嗤,说:“你是一把好枪,但靶子也不是好打的,小心伤敌一千。”
“谢谢爷爷关心。”
“谁是你爷爷?”傅爷爷炸毛,哼哼唧唧:“我是看在你我现在都在一条船上,宝贝孙子又在你手里才提醒的,少自作多情!”
江寰侧头转向傅知雪,日色下笑意带着琉璃般的清浅:“那就要多谢我的——”声音微顿:“男朋友了。”
傅知雪脸轰得烧了起来。
傅爷爷气了个仰倒:“什么玩意?!老子的宝贝孙子什么时候成你‘男朋友’了?滚滚滚拿着你这破鱼竿赶紧咕噜!”
傅知雪忙护住江寰:“爷爷这这这是玩笑话,玩笑话!”
傅爷爷大掌一拍“岂有此理!”,便被傅氏姐弟齐齐拉住,安抚好一通才平静下来。
江寰老神在在,视线落在满头黑线的傅知雪身上,目光缱绻。
傅知雪大喊:“是我先叫‘男朋友’的!事急从权爷爷你要打就先打我吧!”
那一刻傅爷爷表情复杂,看他就像看一盆“泼出去的水”。
“行了!”傅爷爷道:“不过小雪要多陪我两天,快过年了,这要求不过分吧?”
江寰欲说什么,被傅知雪一道恐吓的眼神咽回去,揉揉眉心无奈妥协:“听您的。”
叮铃——
电话响起。
傅知雪从兜里翻出来,发现是学校教务处的号码。
通完电话,傅洛洛挑眉:“怎么?”
傅知雪疑惑道:“也没什么,语焉不详的,好像是有个表格要我亲自填,现在就要去。”
“高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傅知雪安排到学校去了。”
“好。”高钰点头,身后大批保镖鱼贯而出。他们来到明媚的天气下,高钰的皮肤更显透明,犹如一只常年潜伏在黑暗与陵墓中的鬼魂,他眯眼望向东方,眼珠里黑黢黢暗得瘆人。
“走吧,去花田别墅。”
黑色豪车疾驰飞过,如摩西分开大海分开两岸花丛,花瓣花蕊与绿叶纷纷扬扬,卷起阵阵花香拥入那一樽英伦别墅中。
难以置信,江城还有这样一座被冬天遗忘的世外桃源。
停车下车,高钰苍白的容颜一闪而过。花匠提着修剪花枝的剪刀,隔着栏杆与他打招呼:“小钰来啦?”
隔着冰冷的黑铁栏杆,花匠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小钰,别墅已经挂牌出售,在售出之前,栀先生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擅闯……包括你。”
熟悉的刺痛穿透胸膛,高钰握紧栏杆上凸出的浮雕:“如果我要买呢?”
“栀先生说,你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天际流云飘过,高钰忽觉天旋地转,等再反应过来时,身后的保镖已自发踹门,强行闯入了。
门锁年久失修,到如今已然是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人力撞击下,很快摇摇欲坠几欲摔落。
花匠急忙阻止:“你们在做什么!”
两位黑衣飞快钳住花匠双臂,强迫他仰头面对高钰。
皮鞋擦地的声音缓缓落进,高钰俯下身,轻声道:“傅知雪,您听说过吗?”
花匠奋力挣扎:“裴钰,你这样做是私闯民宅,栀先生会不高兴的!”
这一称呼牵动高钰身上更隐秘的伤势,高钰脸色更白,掏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清俊青年问:“这个人,您认识吗?”
在极近的距离下,花匠的瞳孔紧缩。
真相大白,尘埃落定。
高钰心头说不上是失落抑或什么,他只是一阵怅然,他曾无数次幻想“栀先生”或许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甚至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儒雅老人。但那都无所谓,他依然爱他。
可他如此年轻,如此俊秀。
他还很讨厌他。
再糟糕不过的开端。
他收好照片,不顾身后花匠的声嘶力竭,独自进入花田中那唯一的庇身之所,他的秘密花园。
他想渺小的孩子在步入迷宫,茫然又迫切地寻找栀先生——现在是傅知雪,留下的一切痕迹。又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飞,屋内有日光烘烤过的花香,是信件中常带的味道。
可这里很干净,不常有人居住。
终于,在一道小小的悠长走廊后,乌木天窗投射一轮光柱下,光柱下笼罩着一道原木小桌,看来是主人经常坐的地方。
高钰坐下,小桌上空荡荡,有被人刻意收拾的痕迹,只有一尊小花瓶聊作装饰,右手边一道墨水污渍,看来是主人写字时不小心掉落的。
他的手抚摸过那道墨蓝的箭头污渍,入木三分,可以想见栀先生在回信时,是一幅怎样的姿态。
顺着箭头的方向,他走向前面一道狭小温馨的会客厅,小巧的壁炉上悬挂一道墨绿色羊毛挂毯,壁炉旁砖瓦有灼烧过的痕迹。
预感如水渍般在心头滑过,那痕迹越来越深,高钰缓缓蹲下去,在一片灰烬中,摸到了一片幸存的纸角。
双手战栗,翻过那小小一页,反面赫然是——
裴钰。
傅知雪匆匆穿过走廊与布满冷杉的柏油小路,大雪压纸,要时时堤防落下的雪崩。而廊下,学生三三两两经过,有些冷清,正是上课的时间段。
彻底无人了。
他有些纳闷。
学校教务处叫人,也不过是填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表格——这表格也不需要人亲自签名摁手印,群里吱一声就好了,还至于本人亲身上阵?
不管如何说,忙完后,他披上羽绒服,出了办公室。
兜下的手机响了声,是江寰发来的消息,傅知雪皱眉,打字就要回消息——
一只腕骨突出如骨刺的手从斜后方刺出来,他躲闪未及,感到一阵失重。
等再反应过来时,只听见门重重砸到墙上一声重响,咔哒,是上锁的声音。
眼前一片狭隘的黑暗,有人把他拉到这个杂物室里。
傅知雪倚着门,张嘴就要喊救命。
下一秒,被对方冰凉的手掌捂住嘴,揽住腰,脚下腾空,被推倒在地!
所幸地上铺陈着海绵垫,让他不至于脑震荡晕厥。
傅知雪急促呼吸着,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到有人压在他身上,双臂牢牢地凿在他两肩。
发丝拂过他耳畔,蛇的鳞片爬过也不外如此。有人在他耳边说:
“抓到你了,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