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块攻城石撞击在厚重的城墙上时,巨大的声响让整个临梓城都为之一颤。北城城门外的火光燃透了半壁天空,数架投石机射出的石块,如陨石坠落一般,划过夜空砸在了城墙之上。
石与石的碰撞,激起了漫天的石屑,有的大,有的小。但是无论是大是小,这些碎片都有着锋利的边缘,就如同千万把利刃在空中穿行。守城的军士们即便是躲过了大石,也多数被这锋利的碎片划的鲜血淋漓。
投石过后,有了片刻的安静。随即,密集的弓弦击发声从城下传了出来。霎那间,夜空中出现了极速上升的光点,慢慢地,向上的速度放缓,有那么一刻似乎是静止了,仿佛是千万盏点亮的孔明灯悬停在那里。陡然间,光点极速下落,又如数不尽的繁星坠离银河。
燃着火焰的箭矢,带着哨鸣般的破风之声,向北城城墙处激射而来。
“明箭,注意躲避。”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喊话之人的声音即出,身子也同时蹲下,将盾牌举过了头顶。仅仅是刚举起来,盾牌之上便“砰砰砰”的刺进了十几支箭矢。
带着火苗的箭矢有的射在了城楼廊柱上,有的射在了盾牌之上,也有的越过了城墙飞进了城中某一处。因为是明箭,官兵们躲避的都比较及时,因此中箭的也就不多。只是箭上的火引燃了木料与屋舍,城墙上和城里的人赶忙扑灭了火点。
战鼓敲响,呐喊声与马嘶长鸣声彻底撕裂了黑夜的宁静,北狄军卒如潮涌般的向城墙处冲来。
前方,几十名强壮的士卒合力推着两辆木轮架车向前奔着,木架车上放置了一根粗大的圆木,圆木向前的一端已经被粗劣地削成尖状。
木轮车的身侧是数十架长长的云梯,每架云梯都有多人抬举奔行。云梯是用长竹搭建而成,每根竹子都有成人臂膀般粗细,不易折断。
在他们的身前身后,北狄军卒犹如恶狼入林般地向前奔跑着。在火把光芒的的映衬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疯狂、贪婪以及暴虐之态。仿佛在他们的眼前并非是高大的城墙,仅仅是一块尚未切割的乳酪,而那些守城之人也只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每个人的眼中都迸发出了嗜血的光芒。
一身青色铠甲的康世华站在城墙垛口旁,冷漠地向下望着。此刻的他不想再去考虑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他只想着如何守住城池,如何保住这尚留城中的百姓,如何让心爱之人免遭凌辱。所有的勾心斗角,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楚风烈盯着城下火把的亮光估算着距离,声音沉稳地命令道:“铁弩开弦,准备,放。”
城墙上垛口处,长长的三排弩箭手随着将令将数千支弩矢击发了出去。没有火焰便没有光亮,没有了光亮,这数千支弩矢就如黑夜中恶魔的利爪,直接撕裂了城下那些浑噩之人的生命。
弩箭强于弓箭,其威力大且射程远,弩矢的穿透力往往在射穿一个人的身体后还会继续向前,造成连续性的伤害。
几番的铁弩连射,北狄军的冲势缓了下来,狂躁的情绪也收敛了许多。但自认为是草原苍鹰的北狄人,绝不因猎物的几次腾挪就会放弃到嘴的美食。因此,不消片刻,人潮又涌了起来。
二牛是一名辅军,也是“市井巷”刘婶家的小儿子。原本十几岁的二牛身体有些瘦弱,但自从入了辅军后,经过军营教习的锤打竟也变了许多,不仅有了一膀子力气,还习了一身好本事。四天前,当府衙召集辅兵上城时,他便第一个报了名。
此刻,他正躲在城墙的一个垛口下,将身体紧贴在墙面上,紧绷的面容上有些许的汗水,握刀的右手轻轻的抖动着。
二牛清楚自己太紧张了,紧张的几次都要大口的呼吸,来压住狂乱的心跳。虽然搏杀技艺习了很久,业已娴熟。但真正的对敌厮杀这是第一次,也就是说自己还没有杀过人,也不知道杀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城墙外肆意的呐喊与惨疼的嚎叫,并没有让他起身。他只是靠在那里,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垛口,因为那里便是他今夜要守的位置。
云梯搭在了城墙上,一只粗大的手掌从垛口处伸了进来,随即扣住了垛口的内侧,又向前伸了伸半只手臂便探了进来。
二牛看到了这只手臂,是一只很粗的手臂,覆着的铁片扎甲闪着银光。应该是虎骑军的盔甲,这身甲胄没法和乌甲比。二牛这样想着,手里的刀也便如风般的砍了过去。
辅军的刀不同于朔刀,辅军的刀是短柄宽刃,虽说也是厚重,但材质是无法与朔刀相媲美的。但就是这把刀,带着风声齐齐的砍断了那只覆甲的手臂,力道未尽,刀锋击在墙石上嘣出了点点火星。延迟了一秒后,凄厉的惨叫从墙外传了过来,二牛通过垛口看到了一个喷涌着鲜血的人自高空坠落。
这也便是杀过人了,二牛如此地想着。
数十架云梯搭在了城墙外,蜂拥而至的北狄士卒疯狂地登上了云梯。每一个踏上云梯的人都将弯刀咬在嘴里,双手扶梯飞速向上。因为他们知道,踏上云梯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一直向前登上城墙,要么从云梯上重重的坠下。每个人都不愿选择后者,因此士卒们都拼命的向上爬着。
当二牛挥刀砍向一颗探出的头颅时,那头颅猛的缩了一下,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刀,因为用力过度,二牛的身子向内趔趄了一下,便是这一错身,那名北狄士卒就翻身登上了城墙。
士卒将咬在嘴上的弯刀握在手中,大力地砍向二牛的头部。二牛猛的一侧身闪过了这一刀,眼角的余光却发现第二名北狄兵已经上来了大半个身子。如果此处垛口上来人,那便是他的责任。二牛知道自己是承担不起这份责任的。
血往上涌,二牛不顾一切的扑向了身前之人,死命的抱住了他,用肩膀顶着,将其狠狠地推向垛口处,抵压在了城墙上。随后,二牛的左手紧抓住北狄士卒的发髻向后扯,右手的刀顺势捅进了那人的小腹横切了出来,那名北狄士卒尚未叫出一声便被推下了城墙。待到准备寻那第二个人时,二牛才发现旁边的辅军兄弟早已补位上前,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月疏星稀,墨云占了大半个天际,风渐渐地寒凉起来,透过衣衫吹打在身上,有了些许的刺骨。
临梓北门多处云梯的进攻都被守城的将士一一击退,便是城门处那巨大的锤车也被门楼之上的擂石摧毁。几轮攻击后,城下的北狄军慢慢的退了回去。
对于北狄军的第一次攻城,临梓方面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即便存在伤亡,也不过二三百人。这些让康世华有些安慰,于是急忙安排收治受伤人员,以及搬运死去的将士。在他看来,似乎守住临梓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这时,康世华看到身侧的楚风烈一直向其他城门处张望,脸上的紧张与不安始终没有松弛下来,便想宽慰几句。只是尚未开口,就见楚风烈急声的向身旁的一名军士问道:“除了北门,剩下的三门如何,守城的军备都准备好了没有?”
那名军士正在指挥其他士卒搬运尸体,见将军问话,赶忙回答道:“回将军话,除了东门,剩下的两座城门处都聚有大量的北狄军,而且大量的攻城器械都集中在西门与南门。唯独东门没有,那里围城的兵卒也不多。”军士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因北门被攻,所以其他三门的守军有所抽调,现在业已返回各处。”
军士的回答让康世华有些疑惑,既然围城,为什么独独留下东门不围呢?这几日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不清楚为何如此,便望向了楚风烈。
楚风烈见静王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赶忙转过身对康世华说道:“王爷,以末将来看,现在的攻击也仅仅是北狄军试探性的攻城。因此攻击的地点只在北城一处城门,而且兵力也没有投入太多,但这应该只是一个开始。如若全面攻城,定会在四门同时攻击,这样就会使我们有顾此失彼之乱,难以应付,然后他们再寻到弱处一举破城。至于东门,末将想应该是乞颜塔里台的算计。他不想困死我们,那是怕逼得我们做困兽之斗,他要给我们留一条生路。”
就在投石攻城时,一块迸溅的石片将楚风烈的左脸颊划出了一道口子,由于一直在指挥守城,他也便没有处理,此时伤口又流出血来。
楚风烈用手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继续说道:“可是,末将觉得这便是他狠辣之处。生路便是死路,如果我们最后选择自东门突围而出,那么乞颜塔里台一定会有一支伏兵等着我们。”
楚风烈抬手指向了东南处,虽是黑夜,但借着微弱的星光也能看到有一处树林,如黑墙一般竖在那里。
见康世华的眼神随着自己手指的方向望去,楚风烈接着说道:“您看,那是一片杨树林,很大的一片,最易藏兵。我估算那里应该会有一支虎骑军,而且人数不会太少。如果真有的话,那么这只虎骑军就是为我们突围而准备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独留东门的原因,就是想将我们逼出来打。王爷,末将认为接下来将会有更猛烈的攻击,而且是三门一起攻击,这也是末将一直所担心的。”
说完这些话,楚风烈抬眼望向了远处的北狄军营,尚未舒展的眉头又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