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人们承袭了经年的生活习惯,虽然有的人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但大多数的寻常百姓还是遵循这一老理,早早地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进入了睡梦之中。
亥时,又称人定,是被通晓养生之道的大家定为最佳入眠的时辰。他们认为,亥时三焦经旺,三焦乃六腑中最大之腑,有主持诸气、通调水道之用。故此,亥时正为三焦通百脉之时。若人在此时深眠,百脉皆可得以休养,宜于身体,润泽神气。
此刻,正是人定之时,洛邑城中夜正酣,人已眠,万物静休,整座城池都静悄悄的,寂静无声。
城外,十里亭的骁骑大营处,一队骑兵纵马出营,趁着夜色,沿着城墙北,向着西边的君黎山大营方向疾驰而去。
君黎山大营依山而建,是拱卫都城洛邑的西营,一直便是武威军的驻守之地。因当时北境起战事,云骧将军郑习凛率全军出营,征战北境,故此,君黎山大营空置了下来,萧索了一段时间。
战事结束后,将士回归,大营又恢复了往昔的面貌。因云骧将军奉旨调至溍集的焦野,大营中抽调了不少军卒随行,君黎山处再次有了闲置之所。又因郑习凛叛乱西境,导致营中剩余的将士人心浮动,惶惶不安,不知未来的前路在何方,由此,使得君黎山大营在一段时间里都毫无生气,萎靡不振。
此时,远远望去,大营中除了几处哨位有火光亮起外,整座军营黑漆漆的一片,犹如荒寂孤野一般。
片刻后,薛道兴率领的一队骑兵来至君黎山大营的营门前,他周身的亮甲在月色下尤为得显目,一柄长戟提在手中,锋利的戟刃即便是在这般的黑夜里,也是寒光凛凛,杀气袭人。
“什么人?此处乃是军营重地,不得擅自靠近,速速离去,否则杀无赦。”
喊话声自营门旁的哨楼处传出,随即营墙上有火把亮起,并伴有有阵阵的拉动弓簧之声。
“烦请向内通告,骁骑将军薛道兴有事欲见郭将军。”薛道兴身侧的亲兵随声应答道。
“请薛将军稍候,我等这就去禀告我家将军。”一个声音再次从哨楼上传出,随后便没有了声音。
等了一会,营房大门缓缓地打开,有三人骑马从营门内急驰而出,来自薛道兴近前。
“薛将军,郭某有礼了。”三人里居中的一名将官打扮的男子冲着薛道兴拱手执礼,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
薛道兴也是拱手道:“郭将军客气了,薛某就是来向郭兄弟问问,你这边的准备做的如何了?”
郭树斌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轻提马缰,抬手引路道:“薛大哥,这是大事,你我二人进帐详谈。”
薛道兴见状,未再作答,只是默声地将双脚马镫一磕,驱马与郭树斌一同进入了大营。
在营外时,薛道兴曾向门内观望过,营区内并无人马调动的声音,再加之没有灯火的照耀,整座大营如空无一人般得寂静无声,这让他的心中有些不悦。
薛道兴觉得,既然早已约定好了,也到了这般时辰了,营中军卒起码要调动起来,这样不声不响的又算做什么呢?对此,他的心中不仅是有不悦,还多了几分警惕之心。
可当薛道兴进入营门的一霎那,他那警惕之心便彻底地丢掉了。
因为他看到,在大门内的两侧,有两队兵马正无声地站立在黑影处,队列一直向内延伸至很远。
就在这时,行于一侧的郭树斌将手中的镔铁长枪略抬,一名跟随他身后军校即刻大声发令道:“火把,起。”
军校口中的军令刚一说出,只见一支支火把自左向右迅速地点燃了起来,好似两条隐没于黑云中的火龙,一瞬间显露出了身形。
火光处,每一名武威军将士皆是甲胄在身,利刃在手,光芒闪耀下,隐约间还能看清他们的眼中都透出着一股杀气,那是历经战阵拼杀所固有的凛寒之气。
薛道兴见此,放下心来,转头对着郭树斌笑道:“郭兄弟果然治军有方,这些将士也不愧为赫赫有名的武威军。今夜有武威军相助,除奸佞之大事如何能不成。”
郭树斌随口应着,引着薛道兴来到了自己的军帐。入帐落座后,郭树斌命人上了茶水,起身对着薛道兴拱手说道:“薛将军,您先做坐一下,郭某这就去将唐铎带过来。毕竟他也是郭某的主将,即便是交给薛将军处置,在下也该将他亲自送来。”
薛道兴笑道:“郭兄弟的仁义之心让薛某敬佩,那好,你先去吧,薛某就先品上一品武威军的茶。”
郭树斌笑道:“武威军的茶苦,还请薛将军不要介意。”说完,他向帐内的守卫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军帐。
见郭树斌离开,薛道兴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地品了一口。汤水入喉,初觉有轻微地苦,但即刻化为甘甜留存于舌齿间,余甘久久不散。
“好茶,真是好茶呀。”薛道兴不由地赞叹了一句。
就在他刚想再品一口时,突然军帐外起了嘈杂之音,继而有打斗声起,并伴随着兵刃交击声与阵阵的哀嚎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状况?”薛道兴忙站起身,急声地问道。他有些意外,心中也有了几分慌乱。
一名帐内守卫应声答道:“回大人,应是与唐铎大人的护卫交手。”
“噢,想来也是。”薛道兴略微释然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突然,距离军帐外不远处一个嘶吼的声音传了进来:“大人……咱们…上…当……”
说话的人应是边吼边应战,因此传进来的话语有些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但薛道兴却清晰地听出了这个声音,他识得这个声音,那是一直都跟随自己的侍军校尉的声音。
薛道兴猛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脸色狰狞地站起身来,想要提起自己的战戟,左右望了一眼,才发觉适才进门时交给了侍军校尉,并未带在身边。无奈之下,他抽出腰间的短刀便向帐门冲去。
未等薛道兴奔到军帐门口处,却见军帐的帐帘挑起,十几名手持弓箭与短刀的武威军军卒冲了进来,将其逼退向后。
随即,郭树斌大步走进帐内,望着气急败坏的薛道兴冷笑道:“薛将军,你这是要去哪里?莫不是嫌本将的茶太苦,想要换一盏?”
薛道兴镇定了一下心神,厉声问道:“郭树斌,你这是意欲何为?你应诺本将共同除奸佞,救太子,拯救我卫朝于水火之中,难道你要违背诺言,投靠于徐贼与静王。”
“薛将军口中想要救的太子,可是我康世宸吗?”郭树斌尚未应答,一个坚毅的声音却从帐帘后响起。随即,太子康世宸挑帘走了进来。
薛道兴见太子走进大帐,先是满眼地惊异,随后脸色变得苍白,额头的冷汗不由自已地流了下来。
稍一愣神后,薛道兴赶忙后退一步,躬身施礼道:“末将见过太子殿下,末将一直心系殿下安危,也一直忠心于殿下,末将不愿看到殿下的储君之位被他人篡多,也不想卫朝落于贼人之手,故此才有了今日之举。既然殿下已是无忧,那末将先行退去,安排属下敬候太子的令旨,以备殿下的调遣。”
话一说完,薛道兴再次执礼后,迈步便想退出军帐,只是他刚一迈步,数把短刀的刀尖齐齐地将他又逼退了回去。
康世宸略有失望地摇了摇头,口中冷笑道:“薛道兴,我以前还觉得你是个将军,是个善战之人,该得到敬重。今日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与寻常的鼠辈无异。”
康世宸向前了一步,双眼中冷若冰霜的目光直盯着薛道兴,口中继续道:“你以为仅凭你这几句说辞便能谎骗过去吗?你以为你们骁骑营谋逆,刺杀当今天子的事做的密不透风吗?你以为你与平王勾结外敌,扰我边境,意图夺位的作为真的无人知晓吗?你以为你们要血洗洛邑,血洗皇宫的这般人神共怒的恶行真的会得偿所愿吗?做梦,你们的所想所做都是痴心妄想,你们最终什么都不会得到,只会得到以死谢罪,诛灭九族的下场。”
康世宸的厉言厉语如同重锤一般击打在薛道兴的心上,让他心慌地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短刀。
太子口中所说的每一件事,在薛道兴看来都应该是个绝密,可就是这些自己认为是秘密的事情,如今都被消失数月的太子说的清楚明白。
薛道兴想不出太子是如何得知的,也不知是谁泄露了这些机密,但他突然发觉,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当持有秘密的人觉得自己的保护如铜墙铁壁之时,对于别人来说或许仅仅是一层薄纱,薄到一撕便破的程度。当然,此刻的薛道兴也知道,当秘密不再隐藏于黑暗中时,自己这个持有秘密的人便已赤身无遮,无须再辩了。
既然无辩可辩,那唯有拼命了,想到此处,薛道兴心下一横,挥刀向太子康世宸劈去。
就在君黎山的武威军大营中,太子康世宸现身之际,洛邑城北的十里亭处,平王康世晔向骁骑营留守将校交代完事宜后,翻身上马,亲率一队人马向洛邑城北门疾驰而来。而北门城墙上早已有人望见了打马而来的军卒,守城的士兵皆是做好了应敌的戒备,弓上弦,刀出鞘,火把尽燃,各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外。
当骁骑营的人来至北城门下时,一名军卒纵马上前,仰头高声喊道:“奉朝廷旨意,持兵部书令,平王今夜率骁骑营驻守北门,守城军校速速打开城门,与我家平王交接换防。”
军卒的话音刚落,一名守城的校尉探出头来,大声地回道:“现已亥时,为何我等并未收到朝廷要求换防的旨意?请平王稍候,待末将询问一下。”说着,那名校尉收回身子,飞速地跑下城墙楼梯,向临街的一个铺子跑去。
铺子里只点了一盏微明的豆灯,豆灯下是一张松木方桌,方桌一侧放有一张条椅,身披赤甲的五皇子康世颢正端坐其上,面色肃穆,神情凝重,一把朔刀紧握在他的手中,立于地面之上。
校尉进门后,单膝跪地,拱手执礼道:“启禀五皇爷,平王到了,说是奉朝廷旨意,持兵部书令,要求换防。”
康世颢略一皱眉,冷笑道:“以为只有骁骑营与平王,果然还有兵部的萧圣平。你去与平王交接,许他换防,随后你带人围了兵部尚书府,不许一人走脱。”
待校尉离开后,康世颢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身后的一名羽林近卫,口中说道:“你持我令信速到南门,命南营云州军即可入城待命,待人入城后,除北门外,通知其他各门紧闭城门,没有我的令信,任何人等不得开启城门,违者杀。”
说完,康世颢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处,望着漆黑的屋外,口中缓缓地说道:“三哥,五弟倒要看看你丧尽天良到何种地步?”
北城的两扇城门极为厚重,每次开启闭合都需五个人合力才能推动一扇门板。在一阵嘎吱吱的声响过后,半扇大门开启了一道缝隙,三名守城士卒快步地穿过缝隙,跑到了平王康世晔的马前,向其躬身施礼。
待仔细地查看过换防文书后,其中一名士卒抬头向上高喊道:“文书齐备,开启城门,换防。”说完,三人再次施礼后,返身跑了回去。
看着缓缓开启的城门,康世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胜利在望的笑容,也是一种踌躇满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