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与京城百姓的安居乐业相比，溍集府的民众却处在了极度惶恐之中。

从府制唐渊唐大人的头颅高悬于城门之上开始，整个溍集府的人便知道这西境的天要变了。当近六万多持有北梁旗帜的兵马通过靖远城，当以铁勒军为主的士卒开始接管靖远城与戊野城时，百姓们已经开始收拾家中细软，并竭尽所能地向中原方向逃亡。

而此刻的广乌城四门紧闭，不准任何人等随意出入。原溍集将军陈令功已将部分兵马调入城中，而他本人则率其余的将士跟随着北梁兵，一同向虎跃关的方向进逼而去。

所有的这一切变故让民众知晓西境反了，略有神通的更是清楚，是凤原的郑家武威军反了，陈令功是郑家的人，因此也一同反了朝廷。

近八万人的大军行军速度很快，刚及五日便抵达了青华隘口，望着隘口坚固的城防，以及两侧的崇山峻岭，已称北梁王的萧恒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行至关口，萧恒紧了一下手中的马缰，转头对着身侧的陈令功笑道：“陈将军，青华城防真是大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呀！也就像陈将军这等才干的人才能将这里构建如此呀。”

陈令功也是收缰勒马，拱手笑道：“梁王，你可别这般捧杀与我。咱们也算是老交情了，我对你一直是坦诚相待，可你对老哥哥我却是不实诚呀。”

“哈哈哈”萧恒大笑道：“陈大哥，你的这话，小弟我无可辩驳，但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我总不能与一个镇边将军说，自己是个想要入境犯边之人吧。若不是有今日之盟，恐怕你我兄弟迟早会成为敌手的。”

陈令功也是大笑道：“梁王此话属实不假，但若真成为了敌对之人，岂不可惜了咱们这些年的情分。”

萧恒将手在马鬃处抚了一下，口中说道：“那是自然，即便是对立之时，小弟也要与陈兄再三劝说的，人生在世不过是为了利益二字，没有必要做那舍身取义之事的。”

陈令功用手指点了点萧恒，口中笑道：“知我者莫过梁王，就知道老哥哥喜欢那两个字，好了，咱们赶快入关吧，可别让那两个字跑远了。”

说罢，陈令功冲着关防处挥了挥手中的兵刃，厚重的隘口城门在刺耳的响声中缓缓开启。

与此同时，凤原的焦野县衙府宅内，徐清砚与郑习凛以及楚风烈等人正一同站在沙盘前，仔细地研究着业已定好的作战计划，力求在每一处，每一个细节上不要出现纰漏。行军布阵不仅要讲究计划周密，更要有临变的应手，这既是统军之帅应提前有所预料的，也是临战之将所应具备的能力。

此刻，屋中的所有将官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能力皆是过于常人的，但为了能一战克敌，大获全胜，向今日这般的推演已然做了数遍，努力地寻找着缺处，以使战事起后能万无一失。

“子墨，虽说萧恒与我定下夹攻出虎跃关的云州军，但他会不会趁着两军交接之时，反手独自攻打虎跃关呢。毕竟夹子廊西与虎跃关尚有段距离，我们回击的话要费些时日。”

老将军郑习凛用手指着沙盘中夹子廊以西的地方，迟疑地问着。

夹子廊西在信陵与容川两县之间，此处地势开阔，极利于铁骑作战，北梁王萧恒在此设伏，就是想让自己的铁骑军能迅速地冲垮回防的云州军，将其在极短时间内消灭掉。

徐清砚望着郑习凛的手指处，轻轻地摇头道：“应该不会，从当前来看，他对老将军您深信不疑，不该另有二心。再则，若他不顾你们之前的约定，独自去拿虎跃关，定会使你心生怒意，一旦云州军回撤，你定不会阻拦纠缠，那样他会腹背受敌的，这一点他应该会想到的。”

说着，徐清砚手指向虎跃关，继续说道：“他会让铁勒军攻打虎跃关的，一是让守关的军卒战力受损，为之后的攻打带来便利。第二个原因应该是想要消耗掉铁勒人的军力，以求将来在整个西境无人能与他萧恒一战。”

一旁的郑烁问道：“子墨兄弟，那为什么说萧恒会留在信陵呢？”

徐清砚一只手轻敲了一下沙盘的边沿，笑着说道：“那个北梁王其实最在意的还是虎跃关，拿下虎跃关就能将西境与中原分割开来，他怎么会离到口的肥肉太远呢。”

楚风烈疑惑地问道：“大将军，您说他不想入中原吗？过了虎跃关，入中原可是一马平川了。”

徐清砚摇头道：“我猜他不会，他的兵力不足以掌控天下，况且如果他入主中原，天下之兵便会群起而攻之，他不会那么傻的。”

郑烁抢问道：“那他在京城里搅和那一手为了什么呢？自己不入京岂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未等徐清砚开言，郑习凛缓声说道：“子墨说的没错，那萧恒不会进中原的。至于他让人在京城做的那些事情，无非就是让朝廷大乱，从而无法聚集兵马进攻他所掌辖的西境，给他壮大实力换取更多的时间。”

说完，郑习凛望向了徐清砚。徐清砚点头赞同，并报以敬佩的微笑。

郑烁了然地点了点头，口中忿忿地说道：“哼，他想掌辖西境，占了溍集，那是痴人说梦，凭他也配？”

徐清砚轻笑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既然咱们的方略定下了，明日就各自回营吧。他们今日入的青华隘口，不出三日就会兵分到各处。”说着，他转身望着郑习凛，问道：“老将军，昆疏城那派去的两千重骑应该到了吧？”

郑习凛点头道：“陈令功已经传来信了，说是昨日就到了，他们只待萧恒出了青华隘口就开始行动，铁勒小汗王盘伽已经做好了准备，会与咱们的人一起拔了弥厥的根系。”

徐清砚笑道：“弥厥恐怕是如何都想不到会被族自己的人所抛弃，想一想倒是挺悲哀的，啊，哈哈。”

说完，徐清砚笑起来，众人也都随之放声大笑。

青华隘口的固山营处，陈令功与萧恒在一座营房里稍作休憩，数万大军已是出关，在外等候。

萧恒饮了一口酒，持箸夹菜，望了一眼正在大快朵颐的陈令功，口中说道：“陈兄，我听王聪光说你不打算留在中原，是吗？”

陈令功将口中的菜紧嚼了几下，吞咽后喝了一口酒，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笑道：“嗯，是呀，是不打算去中原，我想等助郑老将军拿下洛邑城后便回到广乌去，中原是个火炉，会烤人的很呀！”说到这，他望着萧恒，意味深长地继续道：“想是这般想，但就是不知道以后这溍集府能不能容下广乌呀？”

萧恒明白陈令功的话意，如果事成后，整个西境都会落在自己的手中，而广乌城又正居于溍集要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这个道理萧恒清楚，陈令功也自然懂得。故此，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萧恒放下酒盏，眼望着陈令功笑道：“陈兄这是在试探我吧？”

陈令功没有说话，依旧那般地望着萧恒。

萧恒略低了一下头，随即又望着陈令功道：“陈兄，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你我道合志同，如今才能共谋大事。陈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康氏的，也不会尽是我萧恒的。西境若缺广乌，犹失一臂，而这一臂若是没有陈兄当之，则无人能为，萧某不知陈兄愿当这一臂否？”

萧恒的话说得真诚，他的心也是如此想的。

陈令功的才能他赏识，陈令功的贪欲也让他安心。当下，正值用人之际，若是陈令功及其部属能臣服于自己，那必将会为大梁的霸业有着不凡的助力。所以，萧恒倒是真心希望陈令功能留在广乌城。

陈令功闻言，双眉高抬，面露喜色，口中急着说道：“那好，那好，既然梁王看得起陈某，能给陈某留得一方天地，那我又如何不知感恩呢。梁王放心，日后我虽居广乌一带，但事事都会以梁王马首是瞻，逢令必遵。”

萧恒听到陈令功如此说，心中大喜，提壶在两人的酒盏中斟满了酒，随后举杯道：“陈兄，有你一言，本王心定也。来，你我二人共饮一盏酒，便启程出关。”

陈令功举盏相碰，一饮而尽后，忽想起一事，开口道：“对了，梁王，待会出关后时，您安排下人手，好与彭建勇他们一起守关。”

一同守青华隘口是萧恒早先提出的，主要是他心中存疑，担心战况一旦有变，自己无法顺利通过隘口，失了退路。可现在，他的心疑已去，回退之路也便不在忧心当中了。

另外，也为了向陈令功表明一心，萧恒笑着摆手道：“算了，隘口还是让彭建勇守着，本王若再派人留此，难免会有间隙，言语不合下反倒会误了大事。”

陈令功闻言，神色敬重的点了点头，随后高声道：“彭建勇，给本将滚进来。”

一直守在帐外的彭建勇听到陈令功的喊声，赶忙挑帘走了进来，曲膝跪道：“将军，末将候令。”

陈令功点了一下头，对着彭建勇道：“你给本将听好了，以后咱们都要遵北梁王的旨意，这青华隘口更是梁王畅行之所，听明白了吗？”

彭建勇听闻此言，毫不犹豫地应声道：“末将紧遵将军令，紧遵北梁王的旨意。”

萧恒笑着站起身来，对着陈令功道：“既然这里安排妥当，咱们也休憩的差不多了，陈将军，咱们启程出关。”说罢，大步地向帐外走去。

见萧恒走到了帐门处，陈令功也赶忙起身跟随。途径跪地的彭建勇身侧时，他收了脸上全部的笑意，望着彭建勇，冲其极有深意地点了一下头，随后走出了营帐。

望着长蛇般的队伍缓缓地走出了青华隘口的东门，立于城门之上的固山营领军彭建勇将挥动告别的手背在了身后。厚重的城门再次闭合，粗大沉重的木栓落下，将城门牢牢地锁紧。

关闭的隘口大门阻断了通往中原的唯一途径，也将西境溍集府与凤原乃至中原就此暂时分隔，音信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