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药结束之后,回到寝室,同寝室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没打算向他们打招呼,同样也没有一个人来同我打招呼。他们之间似乎也不太熟,话也不多,咕叨两句,去过厕所,倒头就都睡了。灯很快就熄了。是自控灯,开关不在房间里。此时已经能听到鼾声。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安然的,每天过着如此枯燥的日子,是怎么让他们做到沾枕即眠的。现在最多不过九点,我上来的时候瞄了勤务室的钟,是八点四十。对于我这种长期在十二点左右入睡的熬夜族来说,九点确实是早了些。出去转悠的话,搞不好有人值夜,被逮到可不好。那想点什么呢,回忆一下某部电影的精彩情节?复习一下某节课的课堂内容?又或者联想一下在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在做什么?不行,脑子太混乱,嚷得太厉害,该不会寝室里的人睡着了还在想问题吧。静下来,放松警惕,不能乱猜疑,不是周围的原因;还是不行,记忆被封锁住了,思维跑不动,怎么回事?躺在床上,唯一想回味的只是,某次中秋节,我妈为我准备的红烧大猪蹄,拿筷子剖开皮肉时,那香软嫩滑的骨肉胫理。这时竟不觉打了一个嗝,忽然记起赵叔那个小品,说某次吃了饭,躺上床,发现睡不着,直到打了嗝,才发现是撑的的。我也打嗝,可是我是饿的。至此,我几乎一天粒米未进。吃饭时,总不觉得饭好吃;饿起来,才知道饭是真的要吃。我辗转反侧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避开饥饿之神的索命。想象自己并不是没吃东西,只是肚子在闹不舒服。这样一个形象的思维转变,心理负担果然减轻多了。可是,脑袋又咯得慌,咯得睡不着,又清醒又糊涂,似乎有人拿锤子敲你,又拿油浇你,思想仿佛陷入了一种反睡觉的状态。我只得睁眼,仰望着天花板。以前从不为睡觉烦恼,等到真开始烦恼,却已经烦恼的不得了了。此刻寝室已经进入一种静谧状态,细细的鼾声,和那幽深的暗夜相比,显得毫无重量和力道,一切都已融入那黑色的世界。浅浅的游丝在空气里流逸,那是夜的行动轨迹。听说夜里面有鬼的脚步和气息,鬼隐遁在夜里面充当夜的暗哨和刺客。静的夜,夜的黑,黑里的危机,就像埋伏在华容道的五百伏兵,随时会要了我的命。静得轻盈,静得透明,静得仿佛所有人都死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睡去的人和醒着的人或许本身就不在一个维度,那连接着现实和梦里的又是什么?是魇?是鬼?还是魔障?我被这些东西所抵拒,进入不了那梦的世界。翻覆、辗转、坐卧,反复如是。只能听到铁架床被晃动的吱呀咿呀声。只有这样做能满足我思想上的空乏,只有这样做能缓解我心灵上的躁乱。并不是因为想入睡。痛,简单的,只是想忘记!只是没有察觉。夜越来越深,心跳乱舞般地狂乱节奏越来越明显。血液就像是在被泵出心房的时候,遭到了什么阻碍,以至于给心脏造成了反震的伤害,那阵阵揪心的疼痛无法遏制。我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情感也难以把持。我后悔了,后悔来到这个地方,后悔读书,后悔认识不该认识的人,后悔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我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睡不着的问题了。这种不协调的状况,是不是突发了什么疾病,什么心肌梗塞,心脉硬化,或者心脏病?我是不是要死了?短暂的人生将终结在这里,放不下的夙愿也要被停止。可是,除了心里的难受,没有其它任何的表征,证明我生命的即将衰竭。至少我很清醒!我想呼救,又怕吵醒其他的人,一身无伤,到时候只怕不好解释;我想找护士,至少给我打一针镇定剂,这时哪里还有护士。镇定剂?对了,镇定剂。“晚上要忍一忍。”
原来是打了镇定剂。镇定剂不是应该镇定下来,这打的不是兴奋剂?不能叫护士,只怕护士也被收买了,也要谋害我!我忽然怀疑这背后有个主谋,回想起过往的种种,过的似乎一直是一种被安排的人生,或许从出生那天起就被人盯上了。在这种猜疑之中,我离开寝室。在昏黄的楼梯灯掩映下,甬道周围森森然,面前那上锁的铁门,如同一只张牙的猛兽,将男生和女生寝室分隔开。整条过道,除了对流的空气,就只能感受到似人非人的我的呼吸声。我轻步走下楼梯,瞄见勤务室的灯还是亮着的,知道有护士在值班。不敢前去扰动,又反向朝楼上走去,走到了五楼。五楼则不同,没有一丝亮光,我小心的摸索着,没料到挡在面前的又是一道铁门。这里怎么又有一道铁门?我拉了拉铁门,听到链子的声响,已然上了锁。我的逃离计划顿然告吹。返回四楼,一直走向那甬道尽头的窗口,或许那里的窗门没有锁死。远远望到窗外,夜已经深了,除了街面上几盏微亮的路灯和某些值班室的几点火光,四下里再不见其它亮点。一切都在夜的怀抱里安睡了,一切都在梦里沉痛地呼吸着。做的梦,只怕也未必是什么好梦。可惜外面也有一层铁丝网,不然的话……我抓住铁丝网,无法撼动,墙上应该是铆了螺钉,窗也是不自由的,人也是不自由的。一切都不自由,一切都在另一切的包裹之中,另一切又在另一切之中。我是在窗内看到的外面世界,因此外面的世界与我无关,我的一切已经脱离外面世界。若是没有这层铁丝网,我可以爬下去;若是这层铁丝网老化了,我也可以拆下来。可是我能做的只是听听窗外的风声。我顶着摇摇晃晃的脑袋在甬道里蹭,,克制自己不要用手去捂住胸口,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健康的人,而不是一个垂垂待死的病者。一个接一个的哈欠,从喉口钻出来,在空气里炸开;一阵又一阵揪起的心痛,翻腾着血液,在胸腔里作痒;这些都是为了把我扳倒,让我躺到地上,让我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睡,睡着了就会死在梦里,魂灵再也走不出来。我冲进沐浴室,抓起墙上的花洒,对准自己的头部,让水使劲地淋下来;冰水迅速地降下了我脑袋的温度,一个个冷哈欠被迫逃离睡眠中枢,从我的嘴角逸开。激热,寒凉,倦怠,心伤!清醒的大脑让我更明显地听到心脏传来的声音。咚!咚!咚!……越来越响,就在耳边,甚至传到了房子里,震动了外面的空气,我不知道它是通过什么方式传递的。这样大的动静,难保不会死人。我要死了吗?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夜?还是说这是最后一关,被下的药,药效即将要被结束?期待啊,期待,期待清晨的到来。介时我还活着!心跳的幅度开始减小,但是泵发的力度却在增加。血液向心房壁上激撞,仿佛要将心脏挤爆。一阵又一阵的纠痛,向全身的血管里蔓延,让我一时间生出要同时做四五件事的想法,但其实每一个想法都实现不了。想蹲下去,又想坐下去,又想躺下去,又告诉自己还是站着的好;站着又不稳,还是蹲下去,可是蹲下去又脚酸,还是站起来。蚀心透骨的痛,让我的手脚完全不能自控,紊乱的神经让我生出强烈的便意。我冲进卫生间,撞开厕门,扒下裤子。可是我粒米未进,什么也排不出来。一整个小时,我一直蹲在那里干呕、干便。受不了的时候,手就在白瓷砖的墙壁上抓几下,听到指尖与那瓷砖的摩擦声,心里就好多了。我离开厕所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浓密夜色里的暝光在宣喻着天将要告晓。我在楼梯灯那昏黄光线的远射下,从墙壁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可影子转眼就不见了。这个时候哪会有人,是我的影子?是我的影子,就不会突然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