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之下,道在哪里?人,该沿着怎样的道路走下去?生,灭;生生,灭灭。这是生命的本理,亦是宇宙的本真。自女娲氏造人以来,已有数万年,而人间一如当年。细水,青山,村庄,城郭,蓝天。人在这蓝天之下,生儿育女,贫穷富贵,生老病死。这不正是生命的本理?总有人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凌立在人间的顶端,自称是带领人间前进的“神”。可如今呢?神永远有忙不完的战争,人类在神的战火之中,一次次的遭殃,更替了数十代,天下依旧没有一统。山崩,海缺,地裂,天塌,星陨。受罪最多的还是凡人。错的又是谁?是九重天上坐的最高的那个人?如果没有人知道真理,就让我用拳头来结束神对人间的桎梏。……我出生就不为母亲所喜欢!因为我是女孩,父王的第一个女儿。女孩注定不能继承这个国家,也注定成为不了带领人类走下去的主人。没有任何人对我寄予希望,他们在喊我公主的病同时,心里却在说,这个大丫头。父王为了维护皇室的尊严,给我派了很多老师。从三岁开始,母亲就不常来我这儿了。她有了儿子。父王的目标是推行礼教,在这个国家建立礼乐之邦,甚至是这整个神州疆域。从五岁开始,我就被教导:要低头小步走路,对别人的见礼都要一一回应;跟博士学习诗文,向女官学习针线。因为我是女孩。可是我并不喜欢这些。我有时候会爬上宫城里的杨树,去捕捉那刚生下来的幼鸟;有时候会爬上大殿,拎着靴子,在青瓦上行走。此后,总有一男一女两名侍官跟在我身后,对我的任何不当言辞和举动加以更正。对此,父亲只是说对我加强管教。礼教在国内推行的很顺利,他成为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享名在整片疆域。只是他不知道,我成了所有人的笑话。十八岁那年,我偷出宫外,认识了一个外邦的贵族,我以公主的身份带她进入了国都。没想到,战火就在夜间降临了,国都的城门被攻破,死伤了无数人。外族至逼到宫门下,我和所有的人被困在宫内。看到国内的伤残,我并不知道和我有关,也对这些损失没有太多的可惜。我只想告诉他,你的礼乐之邦只存在于可笑的梦幻里。我以为,他总算要亲自上战场,去与敌人厮杀,甚至是战死在敌人手里。未曾想,我那十五岁的兄弟,带着三千龙骑,夜行六百里,从边城扑回国都,将敌军击溃。我丝毫没有对此感到高兴,救他的人是他的儿子。敌军溃败的第二天,我被他锁在了房里。一句原因也没有。我一气之下,逃出了国都,嫁给了当初认识的那名外邦贵族。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当晚来攻城的外邦皇子。……父亲近五十岁才有了我。我出生的第二年,敌军来攻打了城池,父亲抛弃了我和母亲,带着二十万的百姓转移。我和母亲被敌人包围,流离在断壁残垣之中,父亲的将军冲入敌军,将我们找到。定居下来的第一年,母亲就死了。父亲把我留在身边,什么都亲自教我,从握筷子到穿衣服、问礼。他怕我成为一个没用的人,不能继承维护皇室正统的任务。可是我什么都学不好,到了七岁,还是会掉筷子,到了九岁还是系不好腰带。别人都笑话我,说我是扶不起的傻子。父亲对我很失望,更加加紧对我的管教。他在外打仗的时候,从不允许我离开宅子。他总是教导我要谦和待人,不要随意开罪任何人,就连下人和敌人也一样。可是在我看来,这个世界并不像他讲的一样。人总要压人一头,哪怕是个运马粪的奴役,他也想要过得比同伴强。我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我继承了他的位置。没想到,交到我手上的是一个国家,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就连上了朝该怎么问话,我都不知道。而且,所有的人,包括丞相在内,都喊着要恢复正统。我一点主意也没有,一切都听从丞相的安排。丞相把我的一切都安排好,我的学习,我的侍臣,包括我的前后两个皇后。即位以来,我再也没有离开过宫门。之后,丞相也死了,国家终于落到了我手上。但是,我还是决定继续做一个傻子。我讨厌打仗,讨厌朝堂上的争执,我不喜欢住在宫里。天下是谁的,我没兴趣。我任命自己看重的人为官,限制战争。这样又过了几十年,父亲建立起来的国家被灭了。我没有分毫的痛惜,让人把自己绑了,拖着棺材,出城向敌军投降。我被带到了敌人国都,敌国的宰相问我:颇思蜀否?我回答:此间乐,不思蜀。…………在迷迷蒙蒙之中,我似乎看到一幅又一幅画面,每一幅画面都好像有人在诉说,说的像是不存在的事,又像是很久远的故事。我沉浸在这些画卷里,就像是每一个画卷里的主人公,亲身经历着他们或许曾经发生过的事。他们的思绪、感情和心理都完完全全地传达到了我的身体里。然后,我的脑海被无限地放大,一团一团的像灯塔水母一样的光亮,散发着能量,之后光亮慢慢变得透明,融入到我的意识海洋里。我整个人就像浮在飘满鲜花的海面上,徜徉而轻松。四肢的力量从脑海的深处传来,骨骼如同被重新煅铸了一般,就连血液都变得流畅和激扬。我像完成了一次进化,从睡梦之中醒来。我竟然躺在寝室的铁架床上,而且房间里除我之外一个人也没有。脑袋里断片的记忆给我传过来时间的违和感,看窗外阳光照射的方向,应该是下午了。看样子,我应该昏睡了好几个小时。刚准备下床,寝室的门就被推开了,露出来一张靓丽的脸,正是我的床头护士,苏护士。她手上正托着输液瓶和留置针。看见我醒了,她似乎很高兴,甜美的笑顿时生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如同一朵盛开的雪莲花。我在心里对这个漂亮姑娘的信任又多加了几分。之前在我吃药迷迷糊糊的那段日子,她就给过我不少关心和鼓励。她对我说:“我正准备给你打点滴,你就醒了。”
“打点滴?”
我疑惑地问。“徐医生怕你吃不消,让我帮你把营养针准备好”,她怀着几分惊讶地说,“你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一整天了。”
一整天,难道今天已经是星期一了?我记得失去意识的那天,我爸刚好来看我。我怎么会睡这么久?她拿出血压计,让我把手搁在床头柜上,关切地问:“还记得你是怎么晕倒的吗?”
“不记得。”
“嗳,我看你是被打傻了。你和人打架被打晕的。”
打架?对了,是那个光头,我是被他按在地上磕晕的。“待会见到他,别再打架了啊!胡医师已经处罚过他了。我说你,为这种事和别人打架,犯得着吗?还有,以后别再打架了,在医院打架,后果很严重的。”
她问我想不想吃点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愕然地看着她。其实我并没有肚子饿的感觉。滴!血压计结果出来了,正常。我说,算了,等会儿就要吃晚饭了。我返回三楼,一个人来到活动室。果然,今天当班的是林工,看来是真的过了一天。看到我进门,林工抬着眼皮子望我,眼里发着亮光,意思像是问:你小子活着?活动室里的病友看到我,倒没多大反应,只有个别几个女孩子在嘀咕。就连佩儿也只望了我一眼,就矮下身去,和她同伴挨在一起。只有那个最不能惹的大小姐,将目光从她手中的书上移到我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我居然觉得她是在刻意关心我。有也好,没有也好,这都让我受到了很大鼓舞。至少有人在留意我,能够证明这也是一个存在感情和人情的地方,这些为人所惊恐的精神病人也同样具备这些正常人有的东西。我从她身边经过时,能察觉到她的情感波动,证据是她握书的手向里紧了紧。我坐到位上,张哥跑回来,猛拍我的肩膀,说:“吓死我了,小林!你怎么会和咚子打起来,我不是早告诉你,这种人不能惹。”
原来他就是咚子。张哥坐下来,咕啦咕啦的跟我捯饬,打架当天他怎么怎么着急,要不是被人从后抱住,他已经冲上来了,为我赴死。后来,又怎么怎么火急火燎去找尖头,结果找遍了,尖头就是不在。他告诉我,那天我晕倒后,胡医师赶了来,让徐医生把我抱走,亲手将咚子拷了起来,当晚又将他锁在禁闭室里关了一整夜。我听了有点后怕,要是晕倒的是咚子,那被关的不就是我。想起之前苏护士说的话,还真不能打架。我望了望咚子,他坐在后排,正和他的同桌在玩纸牌,看上去并没有哪里不好,依然和之前一样。我四下里,又望了望大家,大家对我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了,至少眼神变得和善了,仿佛已经把我当作他们的自己人了。我知道,经过这次打架事件,我也开始由一名神经病者变为了精神病人,也在开始融入大家、融入医院、融入这个行列,开启了这段当初所抗拒的治疗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