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得快,一下子就扑到了纪洇怀里。
纪洇被抱得猝不及防,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抱稳了男孩。
“慢些,小心摔着。”
她忍不住出声提醒。
站稳身体,纪洇又从袖子里拿出帕子,俯下身,给男孩擦了擦额头的汗。
男孩乖乖站着,额角虽有汗意,可发髻平顺,衣衫整洁。
除了方才急匆匆跑向纪洇时露出了孩童该有的活泼和热切,现在神情却是安安静静,端方有礼,浑身都透着极好的教养。
苏歧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失笑,“祯儿倒是粘你。”
纪洇正擦着汗,忽然听到了这样一句,她怔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她眼神躲闪了一下,不再去看男孩,收回帕子便站了起来。
她越过男孩,去迎苏歧,“我正要去寻你,没想到你竟先回来了。”
苏歧自然地牵过纪洇的手,“是祯儿闹着要回来见你。”
听到这话,正蹲着和男孩说话的香儿,忽然噗嗤一笑,“奇了,这一向是公子到哪儿,祯儿便到哪儿,可真走了,反倒是总吵着要见娘子,这孩子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说着,她还伸出手打趣似的,轻轻戳了戳男孩软乎乎的脸蛋。
听到这话,纪洇和苏歧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似乎……真的是这样。
“喵呜——”
这时,一声猫叫从不远处传来,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脚步轻盈地在屋檐上踱着步,对着屋檐下面的人喵呜喵呜地叫着,似乎是在提醒他们什么一般……
然后便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香儿跑过去将橘猫抱进怀里,用手给它顺着毛,“哎呀,午时了,青青来喊咱们吃饭了。”
纪洇看向苏歧,“饭菜都做好了,在厨房煨着呢。”
苏歧点了点头,正要与她往院子走,这时衣摆传来轻轻的扯动,他一看,便看到男孩抬着头,面无表情却认真地望着他。
“苏大夫还没有将方才的话与我说完。”
声音带着属于孩童的稚气,却又透着不易察觉的冷冰冰的命令意味。
纪洇下意识蹙了蹙眉。
她正要说什么,苏歧却松开了她的手,转而俯身牵住了男孩的手。
他像没有听出来一般,唇角噙着温和的笑,“祯儿方才听到了哪里?”
男孩微微垂眸,思量了一下,道:“大蓟和小蓟的分别。”
“它们二者皆可散淤、止血,大蓟其根捣烂成汁,可消肿,小蓟却不能……”
纪洇望着苏歧的背影,耳畔还萦绕着他温和耐心的声音,她不由自主地握了握刚才被他牵着的那只手,鼻尖忽然涌起一丝酸楚。
香儿这时抱着橘猫走到了纪洇身边,她并未察觉到纪洇的情绪,而是趁着此时苏歧与男孩不在,将方才在药铺里林掌柜与她说的话,同纪洇说了。
“说起来祯儿虽时常粘着公子,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祯儿似乎更喜欢与娘子亲近,怪不得林掌柜要将此事托与娘子……”
“你与林掌柜怕是想错了,方才你也瞧见,祯儿可是主动请教阿歧,比起我,若由阿歧教导,想来会更有成效些。”
纪洇一面说着,心里却生出了一丝说不清的疑窦和怪异之感。
五年前她与苏歧离开天京,原本是打算走得越远越好,没想到只是到了吴州,苏歧便病倒了。
吴州离天京太近,可为了苏歧的身体,无奈之下,纪洇只能在这里暂时落脚。
这个林掌柜在她与苏歧来到吴州时,最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一面为苏歧供药,一面接济他们的生活……
可以说,若不是林掌柜,苏歧根本熬不过四年前的冬天。
所以正如香儿先前所言,别说教导祯儿,便是要她一辈子养着祯儿也是愿意的。
可……
三个月前她第一次在药铺见到祯儿,便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尤其是他用那双眼睛看她的时候,没来由地让她恐慌。
若说投缘,也不过是那孩子愿意吃一块她喂的桂花糕罢了……
但是苏歧却意外地喜欢祯儿。几乎将他当成亲子一般对待。
林掌柜便以此为由,将祯儿托与她与苏歧,与他们小住些日子。
而这一住,就是三个月。
但这些日子下来,纪洇不是看不出来,祯儿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衣着用度,都极为得体讲究,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那种矜贵的气度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林掌柜的药铺即便再怎么出名,再怎么富有,也绝对培养不出这样的孩子……
林掌柜不是不会教,怕是连教的资格都没有。
更遑论她与苏歧……
仅仅只是亲近吗?
林掌柜这样的说辞,未免有些牵强了。
“娘子小心!”
正想着,耳边传来香儿的惊呼声,接着她胳膊便被人一把拉住,纪洇回过了神,一抬头便对上了苏歧有些无奈的眼神。
“在想什么?走路竟这般心不在焉的。”
香儿松口气似的拍了拍胸口,“是啊娘子,你想什么呢,若不是公子拉着你,你刚才可就绊着门槛了。”
纪洇目光挪到苏歧握着她胳膊的手上,没有说话。
也不知怎么了,她心里忽然就窜起了一股火气,夹杂着说不清的委屈。
她拍开苏歧的手,看也不看他地迈过门槛,淡声说了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