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纪洇瞳孔猛地一缩。
“你下得了手吗?”
“这三个月来,是祯儿最开心的日子。”
“他一直问朕你去了哪里,问何时能见到你,何时能与你相认……”
“最喜欢你的人是他,伤害他最深的却是你。”
萧宫台语气平静地叙说着,可一字一句就像刀子一样割在了纪洇的心里。
“可你说过……”
她身形有些不稳,她扶着桌边,觉得喉咙干涩无比。
“朕是说过,朕也并未食言。”
萧宫台凝视着她,眸中掠过一丝幽光,慢慢往她的方向走去。
“可是祯儿太想念你,朕只好将他送来。”
“五年前你连月子未出便走了,那般地决绝,所以连我们孩儿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五年后,他出现在你的面前,你都没有认出他。”
他在离她一步的距离停下,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面容。
“若你今日没有过来这一趟,你怕是永远也不会知晓,与你相处三月有余的孩童,会是你五年前怀胎十月,又被你抛下的亲……”
“不要说了!”
纪洇忍无可忍地厉声打断,她冷冷地看着他。
“你休想利用祯儿,五年前我可以走,即便现在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也绝不会认他!”
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歧忽然病倒,定是与萧宫台脱不了关系。
她甚至悲哀地想,苏歧若已经知晓祯儿是她与萧宫台的孩子……
脑海中仅仅只是浮现出这个想法,她都难过得快要窒息。
萧宫台眼神黯淡下来,神情带着几分讽刺。
“我若真的想利用祯儿,大可以一开始就将他送到你身边抚养。五年相处的时光远比三个月更有用不是吗?”
“你今日若没有来此,根本不会知道这些。祯儿在你眼中依然只是寄养在林掌柜身边的小公子。”
“原本我只是打算,将祯儿接回宫,并不曾想过见你,亦或是出现在你与苏歧的面前。”
“但苏歧与你,都是自己寻来……”
“是啊,若我们没有过来,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要怨也是怨我们自己……”
纪洇有些无力地靠着桌边,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可那又如何?我也不妨直说,我与阿歧已经决定回去金陵,若如你所说,你不曾食言,那便尽快带着祯儿离开吧。”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纪洇都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浓浓的疲倦。
她根本不想隐瞒什么。
他萧宫台五年前能在她与苏歧离宫时,便安排林掌柜来到他们身边,就注定了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脱离不了萧宫台的控制。
“五年前林掌柜出现在我与苏歧身边,是你的安排吧。”
“包括给苏歧看病,那些药全都是你默许为苏歧提供的。”
纪洇抬起头,面容一片清冷,“可我不会谢你萧宫台,甚至不会有一分一毫的感念。”
“若旁人便罢,但苏歧的身体是你一手破坏的。常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又被你骗着服下了那般阴毒的药……”
说到这里,纪洇扶在桌边的手指微微蜷起,用力到指尖边缘泛起了白。
她眼眶浮起微微的红,“他变成现在今天的样子,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
“可以。”
萧宫台平静地说道。
“你愿意恨我,杀我,便说明你对我是有感情的,说明你的眼中,有我……”
他上前一步,与她面对着面,然后慢慢地俯下身,手掌撑在桌边,并未触碰她,只是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唇角噙着温和的笑,用哄孩童般的语气开口:“若死在你的手中,也未尝不可。”
纪洇自然是不信的。
她想要推开他,刚一伸出手,萧宫台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敛起了唇角的笑意,漆黑的眼眸重新变得淡漠,仿佛方才与她玩笑的人不是他一般。
“不论你有多恨,朕都不曾后悔,你或许不知道,你对朕的恨,甚至不及朕恨苏歧的十分之一。”
他眼眸变得晦暗,脸上闪过一抹阴沉:“朕何止想将他千刀万剐……”
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他看向她眼神重新变得温和,“可顾及你,朕没有动他,这些年朕还一直用宫中御药养着他的身体,阿洇,你还想朕做到何种地步?”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五年前,纪洇觉得现在的萧宫台似乎有哪里变了。
他现在喜怒无常,她更加难以猜测他的想法,难以分辨他话中真假……
“若知道这些年为他供药的人是你,苏歧宁愿在五年前死去,也不会接受的。”
她太了解苏歧了。
萧宫台这样的做法,即便救了他的命,却诛了他的心。
萧宫台顿了顿,摩挲了一下她手腕细腻的肌肤,便缓缓松开,然后站直了身体。
“可你必须承认,若不是朕,你与苏歧根本不可能有这五年,现在你守着的,应该是他的坟墓。”
纪洇心头猛地一震,尽快不愿意承认,萧宫台却说中了事实。
若是五年前,她即便知晓是萧宫台为苏歧供着药,为了保住苏歧的命,她恐怕也会选择……
纪洇偏过脸,“别说了,我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牵扯,到此为止吧。”
说完,她便要离开,经过萧宫台身边时,他忽然再次拉住她的手臂。
“朕无所谓,可是祯儿,别对他这般狠心。”
纪洇胸口明显起伏了两下,又很快归于平静,她没有看他,凝视着门口的方向,冷静道:“别再带他带他过来了,我不想再让苏歧见到他。”
她挣开他的手,这时,坐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纪洇与萧宫台几乎是同时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他侧躺在榻上,小手半握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纪洇看。
接着,他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晶莹的泪水从他眼眶里流了出来,睫毛被打湿,精致的鼻尖泛起了红,他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纪洇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几乎是躲闪的移开了视线,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萧宫台望着敞开的屋门,神色看不出一点情绪,指尖还留有方才握住她手臂时肌肤传来的温度。
他迈步走向坐榻,在祯儿身侧坐了下来,伸出手指轻轻拭去男孩脸颊上的泪珠。
“这便哭了?”
祯儿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
萧宫台挑眉,他往坐榻的扶木上靠去,理了理衣袍,将手随意搭在膝上,看着祯儿的眼神透着一丝复杂。
“方才的话,可是都听见了。”
祯儿明显一僵,然后点了点头。
他抬起眼睛,与萧宫台对视着,尽管他脸上挂着泪痕,神情却是镇静的,“父皇,母后会回来吗?”
小心翼翼询问的语气,透露出与他所表现出的神情完全不同的情绪。
萧宫台微微垂眸,搭在膝上的手指敲了两下,“会的。”
祯儿不解,“为什么?”
她那么狠心。
萧宫台却是望向屋门的方向,淡淡的语气里隐隐有些无奈,“因为你母后她,只会对父皇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