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宫台近日总做一个梦。
梦里纪洇温言软语地与他说着话,可当他一靠近,她便会拿出锋利的匕首刺向他……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萧宫台慢慢地坐起身,单膝曲起,目光移向在他身边熟睡的女人。
梦里她倾慕他,做的却是在伤害他的事。
就像现在这样。
他伸出手,指尖爱怜地轻蹭着她如玉般的脸颊。
已经快四年了吧。
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他来不及品味与她相处的这四年的点滴。
他沉浸在她编织出的梦网里,危险来临,他甚至连离开的想法也不曾有……
欺骗着自己,她已经被他打动。
萧宫台想起昨日太监的回话,心里微微一痛……
就不能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吗?
纪洇觉得脸颊有些发痒,从熟睡中悠悠醒来,一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见她醒来,萧宫台收回手,“朕吵醒你了?”
她睡眼惺忪,没有一点防备,像刚刚睡醒的猫儿,透着几分疏懒。
萧宫台爱极了她这副模样,心脏像被温水包裹住一般,一点点地升温。
外面传来清脆稚嫩的鸟叫声,天色虽是暗的,可纪洇知道这已是早晨,快天亮了。
她没有了睡意。
萧宫台却俯身拥住了她,他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怀中的身体温软,让他舍不得放开一丝一毫。
“再睡会儿吧。”
他轻哄道。
纪洇半阖着眼眸,点了点头。
她也不知道萧宫台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后来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宫女寒梅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像往日一样,纪洇梳洗后,宫女送来了一碗燕窝,说是萧宫台走时嘱咐的。
纪洇刚用完,太子便过来请安了。
幼时,祯儿的模样颇似纪洇,可现在长大了些,明显能看到他容貌中属于他父皇的影子。
可他现在明显比初见时温和了许多。
这些年纪洇尽了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她不知道萧宫台如何教导祯儿的,但一看祯儿对萧宫台的态度,纪洇心里便有了数。
萧宫台在以培养继承人的方式教导着祯儿。
纪洇不懂这些,也不会贸然去干涉。
但她担心祯儿以后也会变成一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帝王。
祯儿毕竟不是萧宫台。
这些年来,纪洇竭尽所能地教导他,扮演好母亲的角色。
扪心自问,她带着目的对这个孩子好,到底还是对不起他的……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将对萧宫台的恨,牵连到这个孩子身上。
她不希望祯儿被她与萧宫台的恩怨所累。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她仅剩的那点理智和柔软了。
祯儿练了会儿字,见纪洇正在发呆,他便扯了扯她的袖子,“母后在想什么?”
纪洇回过神,捏了一块小点心喂他,“祯儿可知道父皇去哪里了?”
她知道今日是萧宫台生辰,往年这一日纪洇总见不到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她也乐得清静,从不过问。
只是她没想到萧宫台作为一位帝王,生辰会如此安静,静得就像这一天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祯儿想了想,“大抵是去明觉寺抄写佛经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这是纪洇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纪洇不动声色,“抄写佛经?”
祯儿点点头,“父皇每到生辰便会休沐斋戒一日,在明觉寺抄一天的佛经,还不让人打扰,连儿臣也不许进呢。”
纪洇眼中闪过一抹思量,她看着祯儿,浅浅一笑,“那母后今日替祯儿去看看父皇可好?”
祯儿眼睛一亮。
“祯儿十岁了吧。”
“过完年便十一了母后。”
纪洇眼神微微一暗,她轻轻揽着祯儿的肩膀,沉默下来。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再多陪这个孩子一些时间。
可是对不起,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做她的孩子了。
夜晚像泼了浓墨般,没有一点星光。
宫人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后面的轿辇紧随其后。
不久空气中便传来淡淡的梵香的气息。
这时,轿辇也落了地。
“娘娘,到了。”
纪洇今晚披了一件月白色的披风,她手中提着食盒,在夜色的笼罩下,她的神情显得有些幽冷。
偌大的寺庙伫立在前方,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昏黄的烛光。
纪洇提着食盒的手,微微攥紧。
“你来了。”
刚一进殿,她便听到了里面低沉平静的声音。
像是等待她已久了一般。
“你知道我要来?”
纪洇撩开纱帘,便看到萧宫台坐在蒲垫上,挽袖抄写着佛经。
在他身后是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许多的经书。
鎏金的炉鼎上插着许多的线香,飘散出令人安心的气息。
许是这些佛香的作用,纪洇的心不知不觉地平静下来。
萧宫台停下抄写,抬起头望向她,目光似无意般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唇角噙了些笑意,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过来。”
他今日只穿着玄色的长衫,墨发披散着,在这样的场景中,倒多了几分儒雅。
纪洇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是哪里……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将食盒放在了一边,“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做了碗长寿面。”
纪洇将玉碗取出,一抬头,便对上了萧宫台的目光。
她强迫自己保持着镇静,“你在此多时,想来也饿了……”
萧宫台收回目光,将毛笔放下,接过她手里的玉碗,脸上看不出情绪,“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朕做吃食。”
纪洇将象牙筷箸递给他,随口道:“嗯,你喜欢的话,往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萧宫台笑了。
看着她拙劣的演技,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做长寿面的是她,可最不希望他长寿的也是她。
他将面碗放下,纪洇表面很是平静,心里却微微一跳,手心也渗出了汗。
只见萧宫台从身侧拿起了一只巴掌大的楠木圆盒,递给了她。
“打开看看。”
纪洇悄悄松了口气,她接过圆盒,将它慢慢打开,一只通体血红的玉镯便出现在了眼前。
鎏金被做成枝叶的纹理攀附在玉镯的身上。
玉身是灌满了鲜血一般的红,在微黄的烛光下,似乎能看到里面有什么在流动一般。
萧宫台这些年送给纪洇的首饰,或是其他珍宝已经足够多了。
可是没有哪一样,能够比得上这只玉镯。
不等纪洇反应过来,萧宫台已经取出玉镯,拉起她的手,将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腕。
鲜红的血色停留在她雪白的手腕上,表面浮动着细腻的光泽……
萧宫台眼神流露出一抹惊艳,他握着她的手,放在掌心,反复观看,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纪洇蹙了蹙眉,面无表情地将手抽了出来,尽量柔着声音道:“面快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