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心情甚是不佳,将包袱在客栈房间放好后,走在嘉兴街道上,见路上的小摊多有销卖月饼,这才知道节近中秋。
在街上的一个小摊上买了一把白扇子,上面画着一从梅花,一轮明月,难得在小摊上见到画得不错的扇子,问店家道:“这把扇子多少钱?”
店家笑道:“三十文钱。”
杨康递给了他三十个铜板,便买下了它,随后慢慢的来到南湖边上散步。
南湖上传来采莲少女荡舟嬉笑的声音,“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
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歌声发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个少女和歌嘻笑,荡舟采莲。
她们唱的曲子是北宋大词人欧阳修所作的“蝶恋花”词,写的正是越女采莲的情景,虽只寥六十字,但季节、时辰、所在、景物以及越女的容貌、衣著、首饰、心情,无一不描绘得历历如见。
下半阕更是写景中有叙事,叙事中挟抒情,自近而远,馀意不尽。欧阳修在江南为官日久,吴山越水,柔情密意,尽皆融入长短句中。
宋人不论达官贵人,或是里巷小民,无不以唱词为乐,是以柳永新词一出,有井水处皆歌,而江南春岸折柳,秋湖采莲,随伴的往往便是欧词。
杨康见荷叶渐残,莲肉饱实,心中虽有些不畅,但还是要吃饭,今晚就让店家做点莲子羹,荷叶鸡罢。
杨康沿湖散步,轻摇折扇,他六脉神剑虽然还没全部练成,但论内功,早就返璞归真,又真变为璞,这又是更高的境界了,等到再次返璞归真,那时离功成圆满飞升不远了。(哈哈哈)
他自然能够控制自己武功收敛,但没必要他才不这么做,江湖行走,还是显露一些武功的好。
杨康远远的见湖边站了一个道姑,身穿杏黄色道袍,左手一片鲜红,好似沾了血。
那道姑身后远远的还站着长袍老者,两人都是一动不动,他心中好奇,便慢慢走过去,待看清了这道姑的面容,不禁颇为惊讶,这道姑竟然是李莫愁,虽已不是少女朱颜,但也称得上年青美貌,如二十许人。
而她身后的那名老者,竟是武三通,只是他看着老了许多。
只见李莫愁在南湖畔一排柳树下悄立,晚风拂动她杏黄色道袍的下摆,拂动她颈中所插拂尘的万缕柔丝,杨康看她面上凝凝,显是心头思潮涌动,当真亦是如欧阳修的刚才蝶恋花中一般芳心只共丝争乱。
只听得歌声渐渐远去,唱的是欧阳修另一首“蝶恋花”词,一阵风吹来,隐隐送来两句:“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歌声甫歇,便是一阵格格娇笑。
李莫愁一声长叹,提起左手,瞧著染满了鲜血的手掌,喃喃自语:“那又有甚麽好笑?小妮子只是瞎唱,浑不解词中相思之苦、惆怅之意。”
在那道姑身后十余丈处,那个青袍长须的老者也是一直悄立不动,只有当“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那两句传到之时,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杨康暗想词中含义,联想到自己,心里也甚是难受,轻叹一声,随后走上前去,跟李莫愁说话,道:“李姑娘。”
李莫愁一惊,她已十多年从未听人叫过自己作“李姑娘”,忽然间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一动,少女时种种温馨旎旖的风光突然涌向心海。
看向这叫她“李姑娘”之人,又是一讶,但见来人模样极为俊俏灵秀,气度不凡,竟是生平未见。
这幅容貌极佳,李莫愁不由得衽礼道:“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我们见过吗?”
杨康一怔,看来自己的预料不错了,轻叹一口气,道:“我姓杨,曾见过李姑娘几次,李姑娘不认识我罢了。”
李莫愁已看出杨康好似身怀上乘武功,心想:“姓杨,江湖上可没听过什么姓杨的少年高手。”
她点点头,淡淡道:“原来如此,不过,杨公子,我身穿道袍,早已是出家之人了,这李姑娘三字,还是不必称呼了。”
杨康道:“李道长。”
李莫愁道:“我看杨公子好似身怀上乘武功,不知杨公子师承何门何派?”
杨康道:“我师父是隐居山林,是个方外之人。”
李莫愁点点头,难得遇到一个似杨康这般出尘之人,他既然说了自己的名字,定然知晓自己赤练仙子的名称,自己手上又沾了鲜血,但杨康毫不在意,李莫愁不由得心生好感,便与杨康聊了起来。
而另一边,采莲小船在碧琉璃般的湖面上滑过,舟中五个少女中三人十五六岁上下,另外两个都十二三岁。两个幼女是中表之亲,表姊姓程,单名一个英字,表妹姓陆,名无双,两人相差半岁。
三个年长少女唱著歌儿,将小舟从荷叶丛中荡将出来,程英道:“表妹你瞧,这位老伯伯还在这儿。”说著伸手指向垂柳下的武三通。
陆无双见那人满头乱发,胡须也是蓬蓬松松如刺猬一般,须发油光乌黑,照说年纪不大,可是满脸皱纹深陷,却似七八十岁老翁,身穿蓝布直缀,颈中挂著个婴儿所用的锦缎围涎,围涎上绣著幅花猫扑蝶图,已然陈旧破烂。
陆无双道:“这怪人在这儿老半天啦,有什么好瞧的,你看!那边有一个好俊俏的大哥哥和一个美貌的道姑!”
程英顺着陆无双手指指的方向一望,果然见了一个极灵秀的少年男子还有一个美貌的道姑,讶道:“还真是诶!”
程英、陆无双和三个女伴都是好奇惊讶的看了好一会,小声的交流道:“那位大哥哥生得好俊,比那位道姑还要好看得多呢!”
“是啊是啊,他怎么能生得这么秀气!”
陆无双笑道:“他们两个可比那怪人好看多了罢。”
程英道:“诶,你别叫人家怪人,要叫‘老伯伯’。你叫他怪人,他要生气的。”
陆无双笑道:“他还不怪吗?这麽老了,头颈里却挂了个围涎。他生了气,要是胡子都翘了起来,那才好看呢。”
从小舟中拿起一个莲蓬,往那人头上掷去。
小舟与武三通相距数丈,陆无双年纪虽小,手上劲力竟自不弱,这一掷也是甚准。
程英叫了声:“表妹!”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见那莲蓬迳往武三通脸上飞去。
武三通头一仰,已咬住莲蓬,也不伸手去拿,舌头卷处,咬住莲蓬便大嚼起来,杨康内功极深厚,李莫愁听不到这程英她们低声交流,杨康可听得到。
此时一边跟李莫愁说话,忽见武三通直接咬了莲蓬,不禁心中愕然。
五个少女见武三通竟不剥出莲子,也不怕苦涩,就这麽连瓣连衣的吞吃,互相望了几眼,忍不格格而笑,一面划船近前,走上岸来。
程英走到武三通身边,拉一拉他衣襟,说道:“老伯伯,这样不好吃的。”
从袋里取出一个莲蓬,劈开莲房,剥出十几颗莲子,再将莲子外的青皮撕开,取出莲子中苦味的芯儿,然後递在他手里。
武三通嚼了几口,但觉滋味清香鲜美,与适才所吃的大不相同,裂嘴向程英一笑,点了点头。
程英又剥了几枚莲子递给他。
武三通将莲子抛入口中,一阵乱嚼,仰天说:“跟我来!”说著大踏步向西便走。
陆无双一拉程英的手,道:“表姊,咱们跟他去。”
三个女伴胆小,忙道:“快回家去罢,别走远了惹你娘骂。”
陆无双肩肩嘴扮个鬼脸,见武三通走得甚快,说道:“你不来算啦。”
放脱表姊的手,向前追去。
程英与表妹一同出来玩耍,不能撇下她自归,只得跟去。
那三个女伴虽比她们大了好几岁,但个个怕羞胆怯,只叫了几声,便见武三通与程陆二人先後走入了桑树後。
李莫愁见那些少女都走了,便跟杨康道:“杨少侠,我也有事先走了。”
杨康点点头,见李莫愁施展轻功,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田野中,她的轻功,比之十余年前要高妙不少。
杨康远远的看了一眼,知道她必然转回桑树林。估计好了时间,随后杨康悄然跟上,不一会,便追近李、武、程、陆四人。
遥遥看去,武三通走得甚快,见程陆二人脚步小跟随不上,先还停步等了几次,到後来不耐烦起来,突然转身,长臂伸处,一手一个,将两个女孩儿挟在腋下,飞步而行。
陆无双害怕起来,叫道:“放下我,放下我!”
武三通那里理她,反而走得更快了。
陆无双仰起头来,张口往他手掌缘上猛力咬去。
武三通手掌一碰,只把她牙齿撞得隐隐生痛。
陆无双只得松开牙齿,一张嘴可不闲著,拚命的大叫大嚷。
程英却是默不作声。
武三通又奔一阵,将二人放下地来。
当地是个坟场,程英的小脸吓成惨白,陆无双却胀得满脸通红。
程英道:“老伯伯,我们要回家了,不跟你玩啦!”
武三通瞪视著她,一言不发。
程英见他目光之中流露出一股哀愁凄惋、自怜自伤的神色,不自禁的起了同情之心,轻轻道:“要是没人陪你玩,明天你再到湖边来,我剥莲子给你吃。”
武三通叹道:“是啊,十年啦,十年来都没人陪我玩。”
突然间目现凶光,恶狠狠的道:“何沅君呢?何沅君到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