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余嬷嬷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刘公子住在城北的刘家巷子,家中只有一寡母,听说前段时日刘公子的母亲还病了……”
“陆家的许多下人都觉得,这位刘公子此时来寻您,定是来打秋风的。”
陆无霜此时正取了一支凤衔珠的步摇往乌发间插,插好之后侧头看了看,确认没有不妥了,这才从镜中看着余嬷嬷:“你觉得呢?”
余嬷嬷斟酌一番:“主子,奴才对此事不知全貌,倒也不好作评判,不过……主子您对这位刘公子并无恶感,这位刘公子,应当没有陆家这些人想的那么不堪。”
陆无霜轻轻笑了笑:“外人都道刘公子与陆无烟定了亲是攀了高枝,依我看啊,这位刘公子是个可怜的受害者才是……”
余嬷嬷还有些疑惑,却也没问。
陆无霜站起身:“走吧,我们去见一见这位刘公子。”
余嬷嬷连忙跟上。
城南的刘家巷子,住的也都是些普通人家,但比起忍冬之前所在的猫儿胡同,却又要好出不少,至少这里的人家都能吃饱穿暖。
最重要的是,这刘家巷子里住的都是同一个家族出来的刘姓人,哪怕谁家境况不好,家族的其他家各自搭把手,这日子也就能过得下去了。
刘公子早年丧父,母亲又体弱多病,在这众多刘家人中也算是过得差的。
陆无霜和作嬷嬷的到来,自然也吸引了众多目光。
尤其是,在听到陆无霜是来找刘公子的时候。
被余嬷嬷问路的女人指了路之后,看着陆无霜的背影,小声嘀咕道:“早就听说延松那孩子与大家小姐定了亲,却是从未见过他那未婚妻,难不成就是这位?”
到最后,还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齐大非偶啊!
陆无霜来到刘公子家门外。
余嬷嬷上前,抓起门环轻轻叩了几下。
“笃笃笃……”
很快也就有人来开门了。
“谁呀……”
年轻又带了些疲惫的声音响起,却在看到陆无霜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陆无霜冲着他点头:“刘公子。”
刘延松生得极为清俊,也一点不愧对他的名字,身姿笔挺一如青松,再加上身子那股文气,也难怪会招了陆无烟的眼。
此时,他怔怔地看着陆无霜,好一会儿才呐呐道:“陆小姐。”
随后,发现巷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偷偷往这边看,他连忙往后面让了让:“陆小姐,先进来说话吧。”
话说完,又飞快地看了陆无霜一眼。
就像是怕陆无霜会嫌弃一般。
陆无霜领着余嬷嬷进了门。
为了避嫌,刘延松并未关上院门,只是虚虚掩着,但也足以挡下外面那许多好奇的目光了。
“陆小姐,你今日来……”说到这里,刘延松又颇有些懊恼,“我不是不欢迎你,只是……”
只是,这两年来,他和“陆无霜”每一次见面,他都能在“陆无霜”的眼里看到厌烦与嫌弃,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厌烦与嫌弃也越来越明显。
明显到,他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正是如此,他才会如此惊讶于陆无霜此时的到来,更惊讶于,陆无霜看他时眼里的平和。
陆无霜轻轻点头:“听说你母亲病了,我来看看……”
然后朝着余嬷嬷示意。
余嬷嬷取出几张银票,陆无霜接过之后递到刘延松手边。
刘延松连忙缩回手,就像是这银票烫手一般:“我不能收!”
哪怕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他拒绝的话语仍极为坚定,绝非是故作姿态。
陆无霜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扯住刘延松的衣袖,将银票塞进他手里:“刘公子,你是个好人,这几年也是我耽搁了你,你我……”
她的话却被刘延松打断了。
“陆小姐!”刘延松紧紧攥着手里的银票,“有些话,应该我来说更合适……”
“我们退亲吧。”
他道。
说完这句话,就像是被人搬开了心中的巨石,他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然后,他自腰间取下一块用料极佳的玉佩,深吸一口气,递给陆无霜。
“这是当初定亲时,陆家给的信物,这……便物归原主了。”
陆无霜便也自袖中取出两人定亲的聘书交予刘延松。
如此……
两人的亲事,也就作罢了。
陆无霜握着手里还带着体温的玉佩,朝着刘延松点头:“刘公子,你很好,将来也定然有着远大前程,退了这亲事,绝非你的损失……”
刘延松捏着那纸薄薄的聘书,抿唇不语。
“刘公子,你我就此别过。”
陆无霜也没多耽搁,话说完就带着余嬷嬷离开。
院子里,刘延松看着陆无霜走出院子,看着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合上,只觉心头一空。
过了许久,他才打开手里的聘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这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曾经满怀喜悦的他一笔笔写下的,他也还记得,当初“陆无霜”收下这聘书时脸上的娇羞与喜悦。
不过四年的时间,这一切怎么就变了呢?
四年前的刘延松将将及冠,那时他已有秀才的功名,且才名在外,任是谁都觉得他必定能在秋闱之中一飞冲天。
再后来,刘延松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陆无霜”。
一开始时,刘延松只一心想着读书科考,并无意在这个时候沾染儿女情长,可面对这样一个娇俏不已的小姑娘充满热情的痴缠,哪怕刘延松一开始时能保持理智,时间长了,到底被磨得软了心肠。
他被“陆无霜”打动,将“陆无霜”放在了心底,两人也定了亲。
他想着,待他高中之后,他们就尽快成亲。
可后来……
三年前的秋闱,他却落榜了。
最开始时,“陆无霜”倒也表现得并不在乎,甚至还时时安慰他,让他在难受之余,也能得到些许的慰藉。
也就在刘延松真的放下科考失利带来的负面影响,振作起来为着下一次的秋闱做准备时,他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无霜”变了。
她看他的时候,眼里不再有曾经让他觉得深受鼓舞的爱恋与喜悦,取而代之的是嫌弃与不满。
她仿佛总在透过他,看向另外一个人,将他与另外那个不知名的人拿来比较。
而比较的结果,显然他全盘皆输。
刘延松有他的骄傲,他无法接受“陆无霜”的转变,但想想陆无霜一个官家小姐什么都不要的与他定了亲,想想他失意时“陆无霜”的陪伴与安慰,他便将这些都默默压回了心里。
可“陆无霜”显然半点也没想在他面前掩饰,她的嫌弃与不满越来越多,两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哪怕见面往往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陆无霜”想退亲,刘延松早有预料。
他只是意外于,今日见到的陆无霜,她身上那些渐渐流露出来的市侩,以及对他的嫌弃不满,就似是一夜之间尽数消失了一般。
哪怕是要与他定亲,她也始终顾着他的脸面,态度平和甚至带着愧疚。
一个人,在这短短时间内,为何能有这么大的改变?
这样的疑惑,甚至让刘延松心里那退亲带来的苦涩与痛楚都变得微弱了许多。
而直到两年后,总算是高中的刘延松作为新科状元参加宫宴,见着了伴在元景帝身边的陆贵妃,从陆贵妃的眼里看到了他熟悉不已的厌恶与嫌弃,他此刻的疑惑与不解,才总算有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