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悬念,葛麻子被打跑了。
“你给我等着!”
跑之前还撂下一句狠话。
混乱的局面结束,于小谷和王小山上前搀扶起几乎不能动弹的李墩。
李墩伤没伤到骨头不知道,反正他皮青脸肿,鼻血糊一脸,看起来特别惨。
有点吓人,其他孩子都往后退一步。
戚黎黎没退,她走到李墩面前,赞赏道:“你很英勇呢,我听小禾说,你是为了阻止牧下乡的坏人抢冰河,才被打的。”
孩子们之前一看见葛麻子就远远躲开,并没听到李墩和葛麻子之间的对话。
戚黎黎从荷包里掏了掏,掏出一把冬瓜糖递过去。
于小谷慢吞吞地伸手接糖。
“这是奖励,不过你们虽然勇气可嘉,但要有自知之明,打不过,就该等我来,要不受伤多痛啊。”
李墩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确实很痛,浑身都痛。
瞅着眼前踮起脚尖都没他肩膀高的小豆丁,他觉得无地自容。
他不是勇气可嘉,他就是单纯被欺负了。
“呜呜……呜……”脸肿得太厉害,话都说不出来。
李墩希望于小谷像先前站出来同葛麻子说草堆里有陷阱一样,站出来实诚地告诉戚黎黎真相。
他往于小谷那靠了靠,然后听见吞咽口水的声音……
好吧,没指望了。
闹了一场,小伙伴们暂时歇了冰钓的心思,时间不早了,便先各回各家。
东头大宅院里,杨氏看见浑身脏得跟泥猴似的女儿,差点没晕过去。
“怎么回事?摔倒了?”杨氏紧张地问,又拿帕子轻轻擦女儿脸上的泥。
站在戚黎黎身后的秋穗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满脑子都是黎姐儿揍人的英武画面,一时无法回神。
一打五啊!
关键黎姐儿过完年才满六周岁!
那些人除了年纪比黎姐儿大上一倍不止,还不讲武德!
小孩子间打架居然拿刀?!
可是,黎姐儿都不带怕的。
别人拳头挥不到她,她踹人一踹一个准。
黎姐儿怕不是武林高手转世吧!
“娘,我把坏人打跑了!”戚黎黎很激动,擦掉泥巴,露出红扑扑的脸蛋。
她每次踹完人会就地一滚,缓冲的同时顺便躲掉对方攻击。
打滚的招式好使,就是比较费衣服。
杨氏一愣,“又去打架了?”
“我不是打架,我是打坏人!”
小黎黎聪明着呢。
打架是惹是生非,她又不是惹事,她是平事儿,所以她没有打架。
“怎么回事?”杨氏蹙眉看向秋穗。
杨氏严厉的模样将秋穗吓回神,她老老实实地将当时情况描述一遍。
听到女儿一打五,对方还有刀,杨氏脸唰地白了,又惊又怕。
刀,那是闹着玩的吗?!
“夫人,的确是隔壁乡的人先欺负我们乡的孩子。”秋穗道。
“乡里没男人了吗?被欺负了,要个小女娃出头?”杨氏声音都在抖。
小黎黎发现娘亲在瞪她,立马露出大大的笑脸。
脸蛋上还有不少泥点子,跟只花猫似的。
杨氏想严厉地训诫女儿,可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十分不得劲。
她摆摆手,示意嬷嬷先将戚黎黎带下去梳洗。
下午戚黎黎毫无悬念被禁足了。
小家伙这次没闹,她感觉到娘的情绪不大对劲。
比她上一次带四脚大虫子回来吓人还不对劲。
“娘、娘,这个字怎么念呀,是什么意思呢?”
贪玩的小家伙一反常态,抱着本书,讨好地绕着杨氏转。
小家伙挺心虚的。
她不是心虚自己打了坏人,打坏人是办好事,她又没做错。
她是心虚那件氅衣。
氅衣崭新的,是娘一针一线亲手缝的,今天第一次穿。
中午嬷嬷帮她换衣服时,说氅衣破得太厉害,补都补不了,只能丢掉。
她心痛得午饭少吃了一只烤鸭腿。
“娘,这首诗里‘迟迟归’一句,是不是小孩不听话,出去玩没有按时回家,然后母亲很担心?”
黎黎见娘没理会她,干脆趴到娘的腿上,眨巴着大眼睛,看起来十分乖巧可爱。
杨氏看了眼戚黎黎手上抓的书,一本手抄诗选集,女儿翻开的那页是《游子吟》。
“娘亲放心,黎黎出去玩,都会按时回家,不会让娘担心的!”小黎黎讨好地说道。
杨氏轻叹一声,将女儿抱起来坐在身边。
晚饭后,杨氏让秋穗带女儿回厢房休息,她自己磨了墨,准备给大哥杨怿江写信。
想到现在大雪封路,信写好也寄不出去。
心里又一阵烦躁,搁下笔,人斜倚在矮榻上。
夏蝉端了一碗百合银耳羹进来。
夫人三餐一向少食,担心夫人晚上饿了胃不舒服,厨房都会备着宵夜。
杨氏看向夏蝉,“下午黎姐儿拿的那本诗集,读的那首诗,是你教她的吧?”
女儿什么德性她这当娘的能不清楚?
粗枝大叶,不爱读书,平日惹她生气,除了卖萌撒娇,就不会别的招。
“夫人,对不起,婢子不该胡乱教黎姐儿。”
夏蝉连忙认错,的确是她教的,她一直跟在杨氏身边,又不像秋穗那样懒,所以能识字读书。
中午她见夫人情绪不高,便想了法子让黎姐儿去哄夫人。
杨氏叹道:“你又没做错,教黎姐儿读诗挺好的。”
夏蝉踌躇片刻,小心问:“夫人还在因为黎姐儿打架的事生气吗?”
杨氏摇摇头:“倒不是生那丫头的气,我是在气我自己,气自己教不好那丫头。”
拘不住,教不听。
光是不能打架这一点,她说了不知道几遍,可女儿只当耳旁风。
“都说慈母多败儿,偏我又严厉不起来。”
用竹篾子打和不给饭吃饿肚子,这类伤身体的惩罚她是断然舍不得的。
她能在女儿哭闹和撒娇时忍住不心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害怕自己这样会害了女儿。
“夫人已经很用心了,只是黎姐儿天性活泼,极难管束,说来黎姐儿也有本事,往后在乡里玩耍,都没人能欺负了她,如此夫人倒也不必太过忧心。”夏蝉安慰道。
“怎能不忧心?乡里玩闹居然拿刀出来……今天是黎姐儿打赢了,可若输了呢?”
杨氏不敢再往深处想,“哎,罢了。”
夜深,杨氏满腹心事地入睡。
梦里,大船摇摇晃晃,顺水而下。
甲板上传来惨叫声,她慌慌张张跑出厢房。
她看见了夫君。
夫君胸口插着一柄闪着寒芒的尖刀,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伸手去扶。
马上要碰到,夫君突然化作一滩血水,那柄插在夫君身上的刀,则直直刺向她的心脏……
杨氏惊醒,坐在床榻上,满脸泪水。
当年跟随夫君一道下江南的仆从里,有一人活着回来。
从那名仆从的叙述中,她得知夫君是先被水匪捅了一刀,受重伤失去反抗能力后,再被丢下河的。
她虽未亲见,却多次梦到此场景。
痛不欲生,却无能为力。
是以,她很害怕利器,白天听到有人朝女儿拿出刀,她心都乱了。
失去至亲的痛苦,她无法再承受一次。
女儿若能乖乖在家,根本不会遇到这种危险。
噩梦后,杨氏再没有睡着。
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继续写昨晚未写完的信。
她让大哥杨怿江帮忙找一位教养嬷嬷。
当初她嫁到戚家,知道京城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姐儿,都有请教养嬷嬷。
那些教养嬷嬷多是宫里的,有的甚至是太后或者皇后身边的老人。
面子十分大,又极有本事。
得了嬷嬷教导的姐儿,哪个不是知书达理、礼数周全。
她这当娘的,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嬷嬷可不会心软。
杨家不是官家,她没指望能请到宫里的嬷嬷,能请到大户人家内宅里的就行。
从大宅子里出来的,比宫里的要不如,但也有能耐。
同样,她也没指望女儿知书达理、礼数周全,她只盼着女儿性子内敛些,出门时知道趋利避害,遇到危险能当一名淑女安安静静地站在后方,如此她就心满意足了。
写完信,杨氏轻轻吹了吹墨汁,等雪化了,便将信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