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苏雪蓉又看了一遍文契。
瑞祥楼不简单,十几年前便将金饰打制得各有特色。
当年汪员外买的两件金锁,正反两面浮雕刻的文字中规中矩,皆是“长命百岁”,外轮廓也一样,乍看没区别,但送给程绯缨的那件,文字旁环绕的是莲荷桂枝纹,苏雪青的那件,是缠枝牡丹纹。
纹样差异颇大,仔细些看,便能看出差别。
早上拿到文契,苏雪蓉让汪惜芸再帮一个忙。
她要知道苏雪青手中那只长命锁的纹样。
她去二房翻看或者直接问苏雪青要都不合适,后面爆出隐秘,可能牵扯到她。
她不合适,但本就居于二房,握着二房管事权的汪姨娘可以。
可惜汪姨娘颇护着二房的人,与她不是一路,所以唯有继续麻烦汪惜芸了。
这汪姨娘与娘家人关系还是很亲近的。
她提出这一请求时,汪惜芸便察觉到她的目的,且犹豫了片刻。
以为汪惜芸会问些什么,结果汪惜芸来一句今儿之事会守口如瓶,还夸赞她‘眼中揉不得沙,见不得糊涂,令人佩服’……
听得苏雪蓉直想笑,这汪惜芸真是个妙人儿。
苏雪蓉命丫鬟收好文契,双手在小铜炉上烘着,眼神渐渐冷漠。
她此刻虽在算计程绯缨和苏雪青二人,可脑海里总浮现出戚黎黎的身影。
那个身份低贱的小野种……
可正因为对方身份低贱,与她完全不在同个层次,令她有种有力却无处使的焦灼感。
如今小野种有救驾之功,得了皇上赏赐。
倘若太后看在小野种救驾功劳的份上,忽略其出生……就麻烦了。
……
让苏雪蓉头痛的戚黎黎,此刻正和颜殊清一起坐在西城郑家夫妇开的小食肆里,吃着热气腾腾、鲜味十足的馄饨。
“我还要两碗馄饨和三块黄米糕!谢谢婶子!”戚黎黎吸溜溜吃完一碗,大声喊道。
“吃慢点,我特意交代郑婶多煮一锅,不管量还是时间,都管够。”颜殊清见戚黎黎嘴角沾了汤汁,遂掏出素白的丝帕,手伸至一半时顿了顿,然后尽量自然地碰了下戚黎黎嘴角。
戚黎黎没在意,“殊清哥,那我们今天不用再去善堂了吗?”
“嗯,近期汪员外的人不会到善堂,故没必要去,焦康那,我会安排人保护他。”颜殊清说道。
焦康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老实、重情。
当他因为妻子生病无钱医治,而痛苦不已时,收到了一只小包袱。
包袱里有三十两银子和一封信。
信中书:哥,钱给嫂子看病。我目前很好,勿再寻找。
三十两银无疑是救命稻草。
同时焦康意识到弟弟距离他不远,能了解他家情况,不现身必是有其它苦衷。
而他的寻找,可能会给弟弟带来麻烦,甚至危险。
于是,救活妻子后,哪怕心中挂念,焦康也没再去善堂,他一心和老丈人学制作豆酱的手艺,然后在西城,距离善堂不太远的巷子,开了家大酱作坊……
颜殊清初听有许多不解,按照焦康的说法,其弟弟被汪员外带走时,当是不识字的,如此焦康如何认出弟弟的字迹?还有信的内容很少,焦康为何认为自己的寻找可能给弟弟带来麻烦或危险。
焦康一一做了解释。
他弟弟并非完全不识字,在善堂时,弟弟曾缠着账房先生认过几个字,弟弟学会的第一个字,是兄长的“兄”,第二个是哥哥的“哥”。
正是弟弟主动识字的行为,坚定了焦康送弟弟去学堂的想法。
至于对危险的警觉,是因为包袱里除了银子和信,还有件不显眼的小玩意,一件被撕开,只剩下半截子的皮影人物。
皮影是焦康买给弟弟的,弟弟非常珍惜,平日里都舍不得借小伙伴玩。
焦康说他打开包袱,看到银子和信时先是惊喜,紧接着包袱缝里掉出的半截子皮影人,他后脖颈没来由一阵发凉……
那种又喜又惧的情绪,至今忘不掉。
那之后,弟弟未再与他联系。
“焦康弟弟送银钱和信的举动,当是被人盯梢的,否则他可以在信中多写几个字,而不是塞进半截不容易被发现的皮影。”颜殊清道。
戚黎黎想了想道:“也可能是弟弟担心哥哥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所以只暗示,不明说。”
颜殊清颔首,“的确,总而言之,如果对方足够谨慎,那么从我们开始查善堂的孩子去哪儿开始,应该就暴露在对方视线中了。”
戚黎黎默契地接过颜殊清的话:“如此咱们确保焦康安全,等对方主动跳出来就好了!如果对方不够谨慎,那我们再继续找线索,或者等汪员外下一次去挑人时,悄悄跟上!”
“没错!”颜殊清赞同道,他喜欢这份默契。
其实黎丫头仅仅是在读书上不爱动脑子,以及不屑与他人勾心斗角而已,倘若遇到感兴趣的事,黎丫头的小脑瓜转得非常快。
吃饱喝足,二人漫步在西城的小街巷。
感觉面颊微凉,颜殊清抬起头,下雪了,雪不大,稀疏的雪米乘着寒风四处飞舞。
颜殊清左右看了看,走到一间卖零碎杂货的小铺子前,返回时手中多了柄油纸伞。
戚黎黎正要询问,就见颜殊清将伞撑开,撑在了她的上方。
“我不怕下雪!”戚黎黎说道。
下雨、下雪算啥,下冰雹她都不在意。
“我知道你不怕。”颜殊清笑了笑。
知道归知道,可他控制不住自己那份想为她遮风挡雨的心思。
戚黎黎见颜殊清没有收伞的打算,也懒得管了,随口道:“绯缨邀请我去将军府,既然咱们后面几天没事,我就写信给绯缨,问问老将军和程三何时得空亦在府内,然后我们两一起去将军府拜访呗?”
“一起去吗?”听到戚黎黎提及程家,颜殊清眼神有些恍惚,再听到戚黎黎邀请他一起,心脏又跳快了几分。
“是啊,昨天你们两陪着太子,没说几句话吧。”
“好,一起去。”颜殊清微微侧头看着戚黎黎,鬼使神差地问道:“那个,你觉得程三怎样?”
问完,颜殊清心徒然提了起来。
他很紧张。
程三在他面前从不掩饰对戚黎黎的喜欢。
一直以来,程三将翟岩视为最大威胁。
当程三不得已要离开云屏乡时,还让他帮忙提防翟岩。
那时他对自己的心意尚不明了,仅有些模糊的情绪。
他本来就是个迷茫的人,模糊的情绪,也不过是让他更加迷茫而已。
所以他答应了。
接着程三回京,翟岩忙着读书准备春闱,他与戚黎黎单独相处的机会多了,心意才渐渐清晰。
未免成为背信弃义伤害朋友的小人,他尝试过回避。
都说读书最苦,习武最累,他自小饱读诗书、勤学功夫,照理再苦再累的事都该无所畏惧,可他发现回避这份感情更苦更累也更难,他做不到了。
他不知道程三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戚黎黎的,但他直觉自己比程三更早。
无奈他的心境不如程三纯粹,所以明白得更迟,看清得更慢。
“我觉得程三怎样?”戚黎黎摸摸下巴,思考着答案。
“嗯……”颜殊清手心已全是汗。
论性格,程三和黎黎更相似,如果戚黎黎对程三也有好感,他希望自己能深藏心意,退出,不让朋友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