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羿离开病房,在医院停车场上车后,他静坐着,如同雕塑一般许久未动。
不知过去多久,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何亮打来的电话。
他没有接,只愣愣看着,直到屏幕按下去,他忽然将手机重重砸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手机弹起,又“砰”地撞在车门上,掉落下去。
他深深地呼吸,压抑着怒意,又过了一阵,探身重新捡起手机按了按。
手机没有坏,他拨通了何亮的号,没有问何亮打电话的意图,而是先叫何亮安排看护过来陪着顾烟。
他现在不能留在病房和那女人呆在一起,看着她的脸,他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可是她现在那么苍白脆弱,他好像就连对她发火都不能。
如果他不安排人过来,他不知道裴斯年会不会又过来陪着她。
她是很希望裴斯年在她身边的吧……
他想,那他绝对不能让她如愿。
他绝对不可能让他们双宿双飞。
何亮应下之后,又道:“江总,江董现在在您办公室,他刚刚让我叫您回来。”
江时羿并不意外,江城源多年不在总部,回来肯定是要折腾一番的。
他其实早就开始做准备,从账务到所有项目记录都已经在重新审核,但他没聊到江城源会提前回来,更没能想到江城源回来第一个开刀的居然是顾威这个无足轻重的行政部经理。
挂断电话之后,他开车直奔公司。
江城源这两天的动作确实不小,已经安排自己的秘书和助理审核去年到今年的财务和销售报表,整个公司上下就连气氛似乎都紧张起来。
江时羿上楼去自己办公室,江城源坐在了他惯常坐的位置。
只是江城源大概是不知道他的工作电脑密码,暂时用的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听见声响,江城源抬眼,看到他时,微微愣了下。
江时羿走过去,手中的车钥匙随手扔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然后他在办公桌这一端坐了下来。
坐得并不端正,姿态有些闲散。
过去十多年,父子俩见面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上一回见面还是江时羿和顾烟结婚的时候。
江城源扣上笔记本电脑,“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你这次出差,怎么没带秘书或者助理?”
“处理点小事,没必要带那么多人。”
“哦,处理什么事?”
江时羿懒散地笑了下,“江董,你审犯人呢?”
“江董”两个字一出,距离感立刻被拉得更加明显。
江城源面色肃冷,“你不乐意叫,我也是你爸。”
江时羿还是没叫,不论是“爸”还是“妈”,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很陌生的称呼了。
江城源又开口:“你所谓的出差我不和你计较,目前其他方面也没查出大问题,不过……”
他顿了顿,“相信你应该已经听说,我把顾威开除了,今天早上我和行政部副经理谈过,把人提了上来填补顾威的空缺。”
江时羿默了几秒,“小小一个行政部经理,也值得江董亲自处理?”
“你不该把他安排在总部,”江城源靠住椅背,不疾不徐道:“我知道因为顾烟右耳的原因,你一直很照顾顾家,但就算是补偿也要有个限度,顾威的履历,去分公司做个打杂的基层还可以,放在总部很难服众,而且他的人品也有问题,才做多久就开始动公司的钱,这种小门小户出来又没受过多少教育的人,会拉低江氏的档次。”
江时羿微微垂着眼,其实从江城源提到顾烟的右耳他就听得不太专心了。
他在想,顾烟真是好样的,骗了全世界,她唯独将属于她的真实给了裴斯年。
但是此刻,他却没有告诉江城源这件事,从心理上来说,他并没有将江城源当成是自己的家人,对着这个所谓的父亲也没有一点倾诉欲。
不过很显然,江城源并不这么认为,他见江时羿不语,话锋一转:“昨天我和顾烟也聊过了,她的右耳你不用再管,也没必要为她而回收顾威这种垃圾,现在我们手里有顾威把柄,随时可以起诉,我们是掌握主动权的,她已经答应我和你离婚然后净身出户,律师我也已经安排好了,你和她这两天就把离婚办了吧,至于你奶奶那边,先瞒着就行。”
江时羿手无意识攥了下,半晌轻笑一声:“怎么,这么多年了,忽然想起来做爸爸了?”
江城源面色一沉,“我这是为你好。”
江时羿说:“那你省省你的好心,我和顾烟过得挺好的,我就看上她了,这辈子就想和她过,这和她那个右耳没关系,你怎么对顾威我不管,但你不能为难顾烟。”
他这话过于尖锐直白,江城源脸色越来越难看,父子俩很久不见,一见面就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很久,江城源又开口,冷笑着说:“看上她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国外就看不到国内的消息,你要是真看上她,会和那个叫做许鸢的模特纠缠不清?”
江时羿一愣。
他和许鸢的绯闻其实已经过去了有段时间,他没想到,江城源还会关注这个。
“不论是那个许鸢,还是顾烟,都不合适你,”江城源语调很沉,“公司现在海外部业务里,东南亚和澳洲市场我已经做成熟,但最大的美洲和欧洲市场渠道却不好完全打通,现在我已经找到途径,你接受联姻就可以解决。”
江时羿听完,过了足足几秒,是真的被逗乐了,“我以前听说有的人会卖女儿赚彩礼,还是头一回听到卖儿子,真是新鲜。”
“联姻是互惠互利,”江城源强调,“除非你不想让公司更好。”
“你那么会权衡利弊,怎么会做出出轨这种事呢?”江时羿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问得认真:“还养私生子,我记得你那个小情人好像也没什么背景,没法给你带来什么利益吧?”
“江时羿!”
江城源厉喝一声,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到底是个父亲,而且在外一直被人高高捧着,现在被自己的儿子当面这样说,难免恼羞成怒。
江时羿只是笑着站起身,“别拿公司压我,顾烟我要定了,谁也别想拦我。”
父子俩时隔很久的再次见面,不欢而散。
江时羿下楼坐上车,点了支烟,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母闹离婚时,他闹得很凶。
那时候他的少爷脾气全面发作,作天作地,每天不上学也不回家,和一堆狐朋狗友去电玩城或者网咖之类的地方浑浑噩噩地打发时间。
顾烟总是跟在他身后。
他知道,顾烟是家里人派来盯梢他的,所以他特别烦她,当众喊她滚。
十多岁的顾烟看起来总是怯生生的,被他吼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起这些,也许是因为,在刚刚和自己父亲有过争执的这个时候,他其实很累,很希望身边有她。
他想和她说说话,或者只是安静地和她在一起呆着也好。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她也是有所依赖的。
他咬着烟蒂,靠着椅背,自嘲而凄然地笑起来,他以为自己无比强大,但如今,他居然对一个骗子,依赖一个心不属于他的女人心生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