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老建筑群在太阳落山前就迎来了客人,英国人还兴致勃勃地带了盒海鲜派,说那是在一家沿途的面包店里看到的,香味委实诱人,外加拜访他人从不该空手的礼仪习惯,便买下打包带了过来。
听闻这个说法的瓦列里不为所动地耸了耸鼻子,转身把他们带去了图书馆,抬手按下墙上的某块石砖,一排书架缓缓移开,隐匿其后的一扇铁门就展露了出来。
“真想不到,这看上去还停留在中世纪的悬崖已经被你们挖成了空壳,这对文化遗产的保护没有影响吗?”
“人们破坏文化遗产的举动数不胜数,谴责他们去吧,格雷。”
沿着铁门后的台阶一路往下则到了位于修道院底下的现代化地下室,狭小的客厅里伊诺千提正坐在那儿喝一杯咖啡,听到多利亚纳的提问后没什么好气地回了一句。可对方毫不介意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纯真模样地用手撑住下巴:“建造这个地方花了多少时间?你销声匿迹的这五年里都住在这里吗?”
“别处心积虑地笑得像个傻白甜一样了,格雷,”头也不抬地吐出这么一句,老头敲了敲自己手表的表面,“你们来早了,得再过半个小时才有饭吃。”
“那我们就有更多时间聊聊天了,真好。”
“我们之间的代沟太大,没什么好聊的。”
“不算太大,五十年前我不介意这一点,现在也不会。”
对方轻快而不假思索的回答让老先生一时语塞,仿佛这才意识到他们中谁才是更年长的一个,因此面对英国人依旧年轻漂亮的脸,他选择将视线挪到了一旁好脾气地保持着笑脸的金发首领身上,不算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那么,这就是萨瓦托家那个笨手笨脚的蠢小子?”
即便被这么形容也并未表露出任何不快,迪诺饶有兴趣地扬了扬眉毛:“您先前认识我吗?”
“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身高才到我的腰,那会儿萨瓦托还活着,但加百罗涅掌权的已经是他那优柔寡断的儿子了——我猜你不会还记得这些。”
“现在事情都不太一样了,先生。”
“‘都’?那她为什么还在这儿?”
刺挑得像个一针见血的无理取闹,多利亚纳同迪诺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揶揄地耸了耸肩:“我也可以不在这儿。是瓦列里在做饭吗?我去帮忙。”说完她径直走去厨房。最能说会道的家伙走掉,气氛便冷了不少。
茶几上的咖啡不再冒出热气时,迪诺才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我们打扰到了您的生活,我很抱歉,但……”
“道理我都懂,什么你们找到我只是为了保护我和我的研究,或者与其让我的工作成果落到坏人手中还不如交由好人保管……小子,我不是在责怪你们。”
“但您看上去很不愉快,是因为我们的来访吗?”过了几秒也没得到回答,首领便试探性地继续猜测了下去,“那么,是因为格雷先生?”
看样子是猜对了,老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抬起了头,不太确定地比划了个手势:“你知道她是个……”
“是位女士,我知道。”
“那你了解她从前的事吗?”
“如果您是指我祖父那个时期的事,她告诉过我一些。”
“那你也许还听说过,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什么年龄。”
“十八岁,对么?”还是一个不谙世事和踌躇满志,兴许见到漂亮姑娘还会脸红心跳的年龄。
对此老先生点了点头,起身去将凉了的咖啡倒进了厨房的水槽里,并在拖着瘸掉的一条腿回来后重新给自己倒上了热腾腾的一杯清咖:“好好想象一下吧,小鬼,如果你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看上去和你差不多大,但似乎远比你见多识广的姑娘,她平易近人、聪明、幽默、有教养,而且还他妈是你所见过最好看的一个,你又怎么可能不喜欢她。然而过了几十年你再看到她时你已经是个满脸皱纹连走路都不利索的老家伙了,除了自己的工作之外对外边的新玩意儿一概不管不问,不知道任何一个流行歌手或是当红明星,但她却还是当年那副模样,一副大城市里赶潮流的小青年的扮相……换做是你也不会感到愉快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老科学家的后半句话是指,当天下午出门时英国人穿的是休闲的长袖t恤和牛仔裤,黑底色的tee上还印着个白色的骷髅,马丁靴上镶有铆钉,这使当事人即使被扔进任何一个中学生们的彻夜狂欢派对中都不会有丝毫违和感。
“格雷先生不常这么打扮,因为她认为太过随意的着装风格并不适宜她所需面对的许多场合。”毕竟话题对象刚开始注重衣着时查尔斯·沃斯都还尚未过世。迪诺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试图把话题引到更轻松的方向:“不过她确实偶尔会去穿那些即便是我也会觉得太过前卫的服装,这让她外出旅游甚至都能买到学生票。”
“而她的上司却在穿腌黄瓜色的外套,她有对你提过这个问题吗?”
这话和多利亚纳前些日子所说过的某句不谋而合,让迪诺没能忍住笑,并不对针对自己的吐槽表示任何气恼,仅是做出了一个颇为无辜的表情:“好吧,我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您了,格雷先生几乎说过和您同样的话。”
可惜老人不怎么打算为这个玩笑捧场,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哦是么。尽管如此首领仍旧断定他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难相处:“能跟我多讲些关于我祖父,或是关于艾斯托拉涅欧的事吗?我对此所有的了解都仅仅是来自一些旧文件档案,长辈们认为这不适合作为睡前故事来跟我们讲。”
“毕竟在小鬼们看来童话故事的确有趣多了,科研人员的经历甚至不及课本来得好玩,你到底在感兴趣些什么?”
“我不确定,也许……在艾斯托拉涅欧灭亡时,您退出他们资助的科研项目了吗?”
这一提问似乎让老科学家想起了某些糟糕的回忆,他按了按太阳穴,表情说他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伊诺千提闭了会儿眼,再次睁眼时长长地叹了口气:“自他们开始从孤儿院领回大批孩子们起我就意识到事情不太对,那时家族里有人在印度发现了一个少年,当地村子里的人相传他有一双恶鬼的眼睛,他被驱赶出村子的时候身体状况极度虚弱,山上寺庙里的僧侣收留了他。但在艾斯托拉涅欧的‘土匪们’把他带回来后不久他还是死去了,似乎是因为承受不了那双眼睛的负荷。之后家族便启动了大量非人道主义的实验,想把眼睛移植到别的孩子身上,其间死了不少人,眼睛中的一只也因为手术不当而坏死,我也是在那个时候退出了他们,而这就是那帮狗杂种送给我的临行礼物。”说完他伸长了那条瘸腿,陈年旧伤外加上了年纪后的风湿与骨质疏松使这更加不容乐观。
“我认识一位医生,虽然他没有行医资格证,但他确实是我所知最好的医生,他可能有办法帮到你,”此刻从厨房走出来的多利亚纳加入了闲聊,她走到首领面前风轻云淡地抬起了手,宠物龟死死咬住她食指的情景把迪诺吓了一跳,受害者本人倒毫不介意,若无其事地晃了晃手指,“你的安翠欧在企图来偷吃菜叶子的时候险些被瓦列里的乌鸦把脑袋从壳里扯出来,它现在吓得咬住我的手指不放。”
小家伙似乎咬得挺凶狠,英国人的手看上去破了点皮,迪诺连忙安抚地捧住乌龟,好不容易才让它松了口:“哦,抱歉,都是我的错。”
“千万看好它,瓦列里说佩妮什么都想吃,”——所以它的食谱中当然也包括乌龟——她漫不经心地用另一只手揩去指尖上渗出的一点血,只两秒功夫伤口便消失不见,“我是来跟你们说一声,晚餐快做好了……”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立竿见影地让老科学家露出了警觉的表情,并且很快在场的另外两人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因此在从厨房里冲出来的小伙子刚想有所行动时,多利亚纳就果断地拦住了他:“来的人是个幻术师,你先别轻举妄动,让我看看情况。”
“之前也有人接近过这里吗?”
“一般的人在进到会触发警报的区域前就会被森林里的幻术网引导到远离这里的地方,”头也不抬地回答了迪诺的问题,老人拄着拐站站了起来,“监控室里能看到外面的录像,你们要去看看吗?”
“监控可看不出对方能力的强度。”——不过我可以。但她没这样说出来,只是用手捂住了嘴,随着喉咙呕吐样地动了动,一条食指粗细的黑色小蛇吐着信子被她吐了出来,英国人接着走到地下室的铁门口,将门开了道缝让蛇钻了出去。见状的瓦列里心直口快地说了句恶心,立马被老人用拐杖敲了一记脚背。
可惜用于侦查的爬行生物所见景象不能与施术者之外的人共享,前往监控室看到录像画面后,迪诺很快认出了不速之客:“是基里奥内罗的幻骑士,他怎么会来?”
“我印象里这个家族声望不错,并且世代的首领都是女士,现在还是如此吗?”
首领点头肯定了英国人的话:“还是如此。只不过大多时候涉及到待人接物的工作,艾莉亚都会交由伽马来处理。我不太确定幻骑士是以家族、个人,还是别的什么立场而来了这里。”
监控画面中面无表情的男人距离修道院外的雾火炎结界越来越近,除此之外别无异样,可多利亚纳却突然倒吸了口气,转身大步向外走。见此首领连忙嘱咐了一句让小伙子瓦列里照看好老科学家,随后也快步跟了上去。
踏出建筑物他们一目了然地看到了几十米开外的男人,方才英国人吐出的蛇正被他捏着脑袋,身子挣扎着缠绕住他的手腕,再下一秒,男子手上的力量逐渐加重,可怜的爬行动物随即无力地停止了挣扎,化作靛色的烟雾消散在空气中。好在结界多少阻挡了他的脚步,多利亚纳径直走到他面前,脸上难得不带任何笑意:“它是无害的,您这么做就太失礼了。”
“哦?加百罗涅的人先找到他了吗?”“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对方瞥了一眼英国人身后的金发首领,算不上特别无礼地微微低了低下巴,“我受首领的派遣而来,为了避免伊诺千提不被不法之徒控制。首领预见到能在这里找到他,不过现在看来他已经受到可靠的保护了。”
“的确如此,劳烦艾莉亚小姐担心了,也辛苦你专程赶来一趟。”言下之意,如果没有别的事,你也可以回去了。可首领语气温和,让人很难不相信话语仅仅是发自内心的字面意义。
不知理解与否,对方点了点头,波澜不惊地说了句我会向首领转告这一点的,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似乎就要离开,英国人却开口叫住了他:“您大老远跑来,不留下来喝杯茶再走么?”
“不必了,多谢。”
“那需要我送您回城里吗?天色不早了,森林里的路并不好走。”
“谢谢,但也不必。”
“那么后会有期,先生。”显然是意料到对方必定会回绝,多利亚纳不假思索地回话道。好在男子并无多言之意,只是在走出去几米后莫名停步回了回头。
“别担心,先生,即使您不相信我,您也知道加百罗涅的首领是可信的。但我们不能确定您是否可信,所以请回吧,反正无论如何,我想我们都还会再见面的。”
逐客令足够浅显易懂,于是古怪的幻术师也不再久留,离开前甚至没有说再见。目送那个背影大步流星地走远,迪诺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拍了下英国人的肩膀:“这个地方从现在开始就不再是个秘密了,我们得早日离开,格雷先生,你有办法说服伊诺千提和我们一起走吗?”
这个问题过了将近半分钟也没得到回答,就在首领以为对方并未听清自己的话时,她却猛地回过头,用叙述事实的口吻回答道:“他会的,我们明天,最晚后天就动身,伊诺千提从不会拒绝我。”
“我还以为他中午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了。”
“别说了迪诺,他是个聪明人,理所当然能明白既然现在他的所在地已为人所知,尽早离开才是上策。伊诺千提也许不相信你,不相信大多数人,但他还是会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