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是象牙和玫瑰叶子做的’,认真的吗?我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迷人之处,就算是按照书里写的,我也觉得她从一开始就是个幼稚、自私、矫情的讨厌鬼……”
小伙子话没讲完就被老科学家用拐杖狠敲了一下脚背,他瞪大眼睛颇为无辜地抬头望向自己的老师,后者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别在我的实验室里看闲书。我让你组装的仪器搞定了吗?”
“我昨天熬夜完成了,”他说完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以为您希望我多读书,这可是奥斯卡·王尔德写的名著……”
“‘年轻人,多读书,少显摆’——我想这才是我的原话。何况,通过读书也不能让你更了解她。”
“我不明白,您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而且我一直以为,唯美主义的人大多道德观念比较薄弱……”
“但那不代表我不明是非,小伙子,我可不是什么坏人。”一个音调上扬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传来,瓦列里显然被吓了一跳,他吃惊地转过身,看见金发碧眼的英国人正从老科学家手里拿过那本书,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这是来自哪家出版社的译本。
男孩仍有些不服气,他心直口快地反驳道:“可你杀过人——如果你还没有老到不记得这一点的话。”
几乎有那么一刻这句指控眼看就要起效,多利亚纳及时收起了一丝三分悔恨的表情,有点儿无奈地摇了摇头:“您每次见到我都非得指责我几句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惹您不高兴吗?”她说着拉来一把椅子跨坐上去,好整以暇地趴在椅背上用手背垫着下巴瞧着对方。
这可问住了年轻的小伙子,他想了想却没找出有说服力的回答,于是窝心地抿了会儿嘴,最后还是不甘心地发问说:“你这时候来我们的实验室做什么?”
“我替伊诺克捎来了他需要的抗风湿药,还有从镇上邮局取来的快递,寄件人是……‘肯’,那是指肯尼希?我以为你们交流手段的保密指数和安全系数会更高一点儿。”
“首先,别再那么称呼我;其次,邮件本来该由瓦列里替我去取,而不是由你自说自话地去镇上招摇过市。那些会盯着我和我研究内容的人可根本没听说过我有个替我跑腿的,但他们中很可能有人知道你。”老科学家不满地从她手里夺过她带来的牛皮纸袋——态度像个暴躁的老头在训斥他不听话的孙子——他接着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把邮件小心地摆在了一旁的桌上。
面对这句责备多利亚纳微微正色,从椅子上站起来理了理西装的衣褶:“只是因为过了几十年,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吗?”
“我们不再是朋友的原因是因为我老了,而你没有,”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英国人,语带讥讽地评价道,“你今天穿得可真整齐,格雷。”
仿佛被这么提醒后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穿的是什么,多利亚纳低头正了一下事实上并未戴歪的领带——她身穿一套裁剪相当合体的黑西装,甚至还将头发服帖地梳向了脑后,这幅打扮几乎让她手上长期佩戴的几枚戒指显得过分张扬。“谢谢。我刚才替迪诺和人谈了出买卖,而一会儿我和他还得同某人谈些事。”她随手转了转右手食指上的指环解释说。
“所以你现在又变回加百罗涅首领的第一助理了么,你们所谓的‘谈些事’是普通的‘谈谈’还是‘得往车子后备箱里放把铲子’的那种?”
老先生的话语几近刻薄,英国人宽容地摇了摇头笑出来:“我是个体面人,伊诺克,我从来不负责‘铲子’的那部分。”
……
加百罗涅的马场里弥漫着草本植物的气息,循着马蹄声走过去不一会儿多利亚纳便看到身穿骑士服的金发首领骑着马不紧不慢地来到她身边,熟练地从马背上翻下来——一改平日的休闲打扮,派头十足绅士——并摘下头盔心情愉快地冲她笑了一笑:“下午好啊,格雷先生,你今天穿得可真整齐。”
抬起提着公文包的手以示自己没有半点再帮对方拿他的头盔的意思,英国人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抚了一阵白马的鬃毛,并不打算回应迪诺的那句寒暄。
“小心点儿,它是个牙口不错的大家伙,尤其喜欢被熨烫平整的高档领带,”语气表明他长期深受其害,迪诺牵起马绳,和多利亚纳并排走向马厩的方向,“大科学家的研究还顺利吗?”
“这点你可以亲自去问他,现在你该去换身衣服了,别忘记你约了加利亚诺先生在三点和你见面,”英国人适时地提醒道,“说起来我来时看到法蒂玛出门去了,她是有什么事么?”
“是我拜托她去镇上的食品杂货铺为今天的晚餐买些食材。你喜欢吃西班牙墨鱼海鲜饭吗?法蒂玛的厨艺棒极了。”
“为什么不让我之前顺路去……哦,我明白了。”接收到首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便不再刨根揭底地问下去。那分明是对女佣小姐有所顾忌的意思,也多亏他是迪诺·加百罗涅,多利亚纳甚至相信只要不损害到家族的安全和利益,他即使面对确凿的敌人也会给出充分的宽容和善意,并能十分有技巧地让人明白这一点。
或许自初次见面,她就已然隐约感到那位吉卜赛姑娘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天晓得首领又是从何时起开始对法蒂玛有所提防——或许他对自己也同样有些许保留,想到这里英国人顺势揶揄道:“既然如此,你不用我去镇上的酒窖再替你买些什么吗?”
“如果还需要什么我会打电话托法蒂玛去买的,在加利亚诺来之前,你可以先喝杯下午茶。”
“你倒是可以帮我想想,在他认出我也是你的‘艺术顾问’后我该怎么解释。”
闻言首领轻松地笑了出来,他牵着的白马恰巧在此刻配合地打了个响鼻:“怎么说呢,你大可以不必担心这个。老加利亚诺是个傲慢的家伙,他甚至不会记得那场晚宴上我还带了舞伴出席。”
他说得没错,即便是这次的会面,老银行家也没有多看迪诺的新英国助理一眼。他此刻显得怒气冲冲,脸上的皱纹扭在了一起。罗马里欧正准备替他倒杯咖啡,就被多利亚纳要走了他手里的咖啡壶,后者屈尊暂时接替了侍者的工作,客气地为银行家倒上了一杯卡布奇诺。
“我不是来这儿喝下午茶的,我来这儿是因为有人在明知我已计划好买下一块地后还是不知好歹地赶在我付钱的前一秒把它抢先买了下来,并告诉我,那是因为他想在那儿盖他吅妈吅的孤儿院,”他粗鲁地说道,视线直白地扫向一旁笑容可掬的迪诺,仿佛生怕后者不知道他所说的是谁,“迪诺,你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在我们这儿做生意有自己的规矩,你即使装作对此一无所知也不代表你可以无条件地得到原谅。”
态度蛮乖巧地听完这段话,首领早有准备地露出了谦逊的微笑:“我明白,埃德蒙多,但我还可以有很多时间来取得你们的谅解。相比之下,那块地被用来做什么对那周围的小镇居民可就重要多了。那里在之前是他们的礼拜堂,直到建筑物因年久失修而发生了坍塌——当然我们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倘若按您的原计划,在不久之后你们便在那儿建起了工厂,对此镇上的人一定都会很不满,这可对您的名望没什么好处。”
“由我自己来关心我的名声问题就好。现在,我愿意多出百分之十的价,适可而止吧,迪诺,把你已经买下的那块地卖给我。”
这下金发首领面露出些苦恼的神色:“可是先生,您看,我先前已经多付了百分之十五的价格才让他们把地卖给我,而明天上午建筑公司的人就要来了。您可以有很多别的地方能让您修建工厂,还是说您有什么一定要选择这里的苦衷呢?”
语气十足有诚意,令大银行家难以发作。离开时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大门在他背后被狠狠地甩上,险些夹断前来替他开门的英国人的手指。多利亚纳好脾气依旧地冲他的背影说了句慢走,回到会客室里时她看到首领正愉快地喝着杯咖啡,并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前去茶几边坐下。
“我们打个赌,格雷先生,在那座礼拜堂的废墟之下我们一定能找到点什么。如果我说中了就请我喝点什么吧,镇上的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就要到了,当地人会带来自家种的水果所酿制的酒去卖。”说到这里他几乎表现得像个等待过节的小鬼,自说自话地认为大人们都一定会带来丰富的礼物。英国人在他身旁坐下来,并不打算指出这一点。
“狂欢节?当年我可没听说这里还有这种传统,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相较之下她对首领所提到的礼拜堂废墟毫无兴趣,她喜欢派对,也喜欢集会,即便那儿没有富丽堂皇的装饰、高档的餐饮,毕竟就算只是普通小镇居民的狂欢会也听起来有意思多了。
“这是我父亲和彭格列九代首领发起的,我也知道萨瓦托不喜欢派对。每到那时候人们就会在镇上剧院门口的广场周围摆起摊位,卖各种各样的东西,家酿的酒、果酱、曲奇饼干、冰淇淋或是其他什么,大多很便宜,还有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到了晚上会有人奏乐,大家会在广场上跳舞……这会持续五天,到了最后一天,剧院里会举办更隆重的舞会,但那就是稍微有些身份的人才会被邀请的了。你一定会和我一起去的,对吗格雷先生?”
“如果我想去剧院的那场舞会,我就一定得和你跳舞吗?”
“你是我贴身的下属,他们会邀请你的,你可以和任何人跳舞,”说完他停顿了片刻,不算刻意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去之前记得按时服药,毕竟剧院的工作人员大多不像艾莉亚小姐那样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