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珦陷入了两难之中。
这世上,没有抄家只抄一半的道理。
可让罗珦以威势镇压织工们的抗议,他自知没有那个能耐。
罗珦将这股怒气撒在了彭水县令的头上。
“区区织工,你都奈何不了吗?!”
彭水县令一脸无奈,“织工人数众多,即便县衙所有的小吏全上场,也奈何不得他们。大人,不是下官推诿。而是此事,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啊!”
罗珦一把推开彭水县令,走到众人的领头人前。
“你卢家,也要和本官对着干吗?!”
卢逸诗丝毫不慌。她向罗珦缓缓行礼。
“大人,这布庄、织厂,有我们卢家的一半。如今大人一声不吭,就把布庄、织厂给查封了。那我们卢家找谁说理去?”
罗珦指着她的鼻子,“你!”
卢逸诗道:“还请大人还我们卢家一个公道。”
罗珦连道三声好,“这是你们逼我的!”
当夜,赵衡林的家被衙门的人给围了起来。
名为囚禁,实为圈禁。
梁氏抱着小丫,站在院子里,脸上丝毫不见前几日的慌乱,而是镇定地看着那些人将自家大门缓缓关上,然后贴上封条。
赵衡林也没想到,卢逸诗竟然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带领着织工们,向官府抗议。
卢家,难道不是应该置身事外吗?
赵衡林在心里骂着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面对威势极高的罗珦,只有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策啊丫头。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直到此时,赵衡林才知道,卢逸诗喜欢自己已经喜欢到什么程度。
这份情义,他赵衡林永不忘怀!
可眼下,自己足不出户,要如何面对罗珦的圈禁呢?
赵衡林决定赌一把。
外有卢逸诗,内有自己。他们绝对不会输。
卢逸诗带领着织工,天天堵在衙门口,令彭水县令和罗珦寸步难移。
就连高太监都被堵在里头了。
高太监实在忍不下去,他劝罗珦道:“御史大人还是见好就收吧。若是闹到上达天听,到时候你我脸上都挂不住。”
“我已是征完了兵,也收到了棉布。若是再不出行,唯恐误了陛下大事。若到时候陛下计较起来。我是不会替御史大人争辩几分的!”
罗珦咬着牙,看着衙门外的人潮涌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当夜,罗珦在彭水县令的暗中保护下,从织工们的重重阻拦中,从县衙中逃出。
他来到了赵府,赵衡林的家。
赵衡林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罗珦要过来。
他心里知道,自己赌对了。
罗珦恶狠狠地盯着赵衡林,仿佛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奈何赵衡林气定神闲,半点不像是被圈禁的人。
“罗大人,此番寻我,有何事要说?”
罗珦冷笑一声,“你大祖自以为饮鸩自尽,就能换来你们一家的平安。可惜不过是飞蛾扑火。陛下的圣意,谁都挡不住!”
赵衡林大吃一惊。
他本以为自己的祖父是老死,或者是病死的。
在这个时代,他大祖的年纪并不算小,而一个小小伤寒,也足以伤人性命。
却不料,竟然是饮酒自尽。
这是为什么呢?
莫非大祖早就看穿了罗珦出巡,不仅是华太师排除异己,更是天子决意扫清天下皇亲之心吗?
他以性命相搏,想要换取一家平安。
可惜现在却沦落到如此地步。
果真是圣意难测,圣心难定。
即便用自己的命,也保不住自己的家。
这是何等的无奈。
倘若大祖地下有知,会不会后悔。
如果他奉命赴任宜春令,至少朝中还有官职,可以保命一番。
如今整个赵家,全是白身。区区皇亲不足挂齿。
赵衡林是落魄皇亲,难道比他高贵,比他过得富足的嫡系就不是落魄皇亲了吗?
他们早早地就被排除在政堂之外了。
就连这样,陛下仍然不愿放过他们。
难道就因为他家出了一个宰相吗?!
赵衡林的心思百转千回,他想冲回去问一问自己的大祖。当时饮下那杯鸩酒的时候,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又想大声呐喊,自己的命运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圈禁二字。
罗珦道:“我劝你还是早早地解散了围着衙门的织工,让卢家的小姐赶紧回家去。否则待本官发威,你们谁都挡不住!”
赵衡林饶有趣味地反驳,“若大人能发威,将他们一网打尽。恐怕早就动手了。时至今日还没有动作,恐怕就是因为拿那些织工们没办法吧。”
“那些织工是靠着我们赵、卢两家的营生过活。大人,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啊。如今你砸了他们的饭碗。他们自然要找大人讨个说法。这不是我赵衡林一个人能决定的。”
“至于逸诗。”
赵衡林顿了顿,“我会劝劝她的。”
“大人前来不过是想剿灭皇亲,将我们圈禁起来。这与卢家无关,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卢家一马。”
真要计较起来,卢家又岂会不像赵瑜那样被屈打成招呢?
大家族里的阴私,远比外头人想的要多得多。
赵衡林不希望卢逸诗因此陷入这个泥潭当中。
他的小丫头,应当是自信快乐地奔跑在彭水县的每一条街巷,做着她最擅长和喜欢的事。
如今卢家和赵家所面临的情况是一样的。
卢家也全是白身。
唯一可慰的,是卢家老爷子这位三朝元老还在世,却也奈何不得正经五品御史。
赵衡林在心中暗想,能躲过女帝临朝的老爷子,总归也能护上卢家几分吧。
罗珦道:“我愿意同你做个交易。”
赵衡林挑眉,来了兴趣。
“不知大人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罗珦露出疲态,“没错,就像你说的。我的确拿那些织工没办法。但是对付你,我有的是办法。你可听过酷刑十八法?我就不信,每样给你来一遍,你能撑得住全套!”
罗珦咬牙切齿地说道:“可如今,我动不了你。听说那卢家的小姐,同你有婚约?你倒是有了个好媳妇。”
赵衡林很坦然地接受了罗珦的称赞。
“内子让大人看笑话了。”
罗珦道:“我要你父亲前往宜春赴任,接你大祖的班。这就是我要说的交易。”
赵衡林觉得这明明是一件好事,怎么到了罗珦口中,却像是去地狱一样。
赵衡林还求之不得呢。
家里全是白身,这不行。
朝中必须有人,才能自保。
这是赵衡林被困在家中几日来,得出的结论。
要斗,就要到敌人的地盘上的去斗。
在自家门前斗,难免伤及己身。
对赵衡林来说,罗珦这是给自己递枕头呢。
“好,我同意罗大人的交易。”
赵衡林心中丝毫不怵。
罗珦甩袖离开。
“明日,你家的圈禁就会被解开。”
赵衡林多嘴问了一句,“那我大伯他们呢?”
罗珦停住了脚步,阴恻恻地道:“赵衡林,你不要要求太多。”
赵衡林立马闭嘴。
此时的自己,根本就不能同罗珦对抗。
要报仇,也不是现在。
但这笔仇,自己一定会牢牢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