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韩老师,韩老师你先别急,我帮你问问他。”
王启放下手机,压低声音在姬安耳边讲:“你来这里之前,没有跟你老师说过吗?”
姬安爪子一瘫,就跟摆烂似的,摁掉了翻译器,对着半空叽里咕噜咕噜叽里,就是不说人话。
自从高考那天之后,姬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跑得连影子都不见。
一看那样子就是什么也没有跟韩仁报备过,怪不得韩仁要生气。
“你老师着急是正常的。”王启道,“你这样考完就上山,还跑庙里来,任凭谁见了都着急。”
姬安压根不听,四脚朝天,牢牢扒在石凳上面晒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毛发颤了颤。
随后就他往后一靠,扎进了猫兄堆里。
旁边的猫咪也非常好心地挪了下屁股,给他留出一个小小的可以躺的位置。
这一排猫猫头们就齐齐躺在庙里晒太阳,中间还混了一只显眼的九条尾巴。
钱玄也跟着沉默了。
王启看着仰躺着晒太阳的狐,可能是想说些什么再劝一劝他,但话到嘴边,猛然想起来还有个电话要应付,包括让他直面这场风暴的罪魁祸首,一时脸色微变:“嘶九尾你个。”
电话那头响起中年老师的声音:“喂?”
王启像抓着烫手山芋那般,连忙回复道:“哎,老师好。”
韩仁听到回答的是一个陌生声音,不由问:“你是?”
王启想了一眼瘫在桌子上、把电话仍给自己的狐,说道:“老师你好,我是他哥哥。”
韩仁:“你好。”
钱玄直接听笑了。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但钱玄随后又笑笑,笑容显得神秘,王启冥冥中感觉钱玄好像知道点什么。
王启一转头,却见钱玄仰头看着天空,对着天吁叹:“天机啊。”
那一端韩仁的声音却激烈起来:“安安哥哥,李斯安他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姬安也诧异,望望王启,显然也不明白是什么日子。
王启:“啊?”
韩仁忍住语气里的愤怒,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们沟通:“今天出考试成绩!”
这一声让姬安恍然韩仁的愤怒所在,随即脑袋一缩,又躺回去了,连表情都没有一个。
高考成绩。
这个词语对于他来说过于遥远了,原本触手可及的一切,似乎在和李怀瑾的那场对峙里消磨殆尽了。
他蜷缩得更团了,仿佛真的打算就此放弃了。
他的准考证和信息什么的都在韩仁那里有备份,因此也不怕出现什么大事。
远处却忽然响起一声撞钟声。
晨钟暮鼓,震得山庙外飞鸟轰隆四散。
在那声震耳欲聋的敲钟声再度响起之后,韩仁终于不能再忽视了。
一时连声音都变了:“你去庙里了?”
很显然,他的老师略显得有些崩溃。
“韩老师你别急。”王启轻咳了声,用成人的口吻说,“安安亲生爸爸就在这座寺庙出的家,四舍五入安安就是回家了,谁考完试不回家啊,您说对吧。”
韩仁在听到王启说姬安上庙里就是回家时,那一刻脸色终于变黑了:“李斯安哥哥,让李斯安接个电话。”
姬安猛然从那团猫猫头中间坐了起来,望着王启疯狂甩脑袋。
“什么。”王启举起手机,“韩老师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好,啊,什么——听不清——”
电话有惊无险的挂掉了。
姬安跳了起来。
他身形陡然一转,从椅子上落地时赫然就恢复了少年模样,身后那九条白色狐尾巴一荡,随即收了回去,轻巧地一转,就消失了。
九尾已经站了起来,他手足纤细修长,满头白发也是一闪而过,化为黑发滑落。
两颊边黑色发丝飞舞,掩着艳色的唇,下颔线在半空勾勒出一道漂亮尖锐的弧度。
他的变化速度非常快,刹那间白就变成了黑,连同九根尾巴也消失不见。
乃至于姬安收掉尾巴的时候,钱玄还愣在原地,怔怔睁大眼睛看人,显然是不明白那是打哪来的尾巴头发。
王启是见过些世面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奇怪问他:“那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里了?”
姬安往后一瘫,躺回他的摇椅上,两条修长的腿架上了石桌:“不是我待在这里,而是我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
主动被动之间的意义是大不相同的。
他注意到旁边有道目光一只落到了他的脸上。
姬安如有所感,莫名其妙道:“嗯?钱二爷?你一直看我干嘛。”
钱玄掩饰般轻咳了一声,收回目光,但脸上的错愕还是被王启捉住了。
王启看了眼钱玄,像是在笑他没见识。
虽然他们陆地仙人一指破江的样子很帅,但恐怕九尾这种物种,也是这群海上仙第一次见吧。
颠江倒。
也只是海上罢了。
钱玄指着头发:“头发,为什么会。”
“你哥给的。”王启的手指点了点耳垂,微抬下巴示意钱玄去看姬安耳朵,“看见狐狸那枚黑色耳钉了没,嗯,不用意外,就是你哥送的。”
钱玄:?
王启睨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钱玄立马转口:“知道啊我当然知道。”
王启慢悠悠道:“你哥找到的天外来物,原本还担心九尾不会用里面的力量,看来是我多虑了,他不仅会,而且适应得很好。”
姬安:“一般吧,习惯就好。”
但却见他们两个人,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奇怪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王启扭头看钱玄:“是啊你怎么还在这里?”
钱玄:“……”
真邪了门了。
钱玄:“我来帮九尾渡天劫,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启:“我是他哥哥啊,你没听到我刚刚怎么跟安安老师说的啊。”
姬安坐直起来:“不好意思打搅一下,门在那边,不送。”
结果是三个人最后都来到了老方丈的门口。
关于李钰带回来个姬安和狗,姬安又带回来两个人,这传播速度也是很令人诧异,有丝分裂都不带这么玩的。
老方丈也愣了,看着没几天功夫,又来了两个人。
这四个人就都齐齐望着他。
而且袈裟上还有一堆猫咪攻击,老方丈的袈裟被一群猫猫们抱住了,这些猫猫头力气还不小。
还有只刚扑完蝴蝶的哈士奇,就蹲在猫咪们的旁边。
王启好声说:“方丈爷爷,收留收留我们吧。”
钱玄附和:“是啊方丈爷爷您别看这小道士长得像个小道士,但他可是一心向佛门的啊。”
王启瞬间脸都黑了。
姬安:“厉害啊启哥,快表演一个立地成佛。”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
其中,大弟子站了一会儿,就面无表情地路过姬安,拿起扫把开始扫地,座上的神像庄重肃穆,底下的灰尘呛得其他姬安咳嗽了好几声,赫然有种要扫地出门的错觉。
老方丈道:“如无。”
那和尚才走了过去,期间没看姬安一眼。
姬安也不恼,探头探脑地望望和尚背后一尘不染的衣角。
钱玄:“就让我们住下吧,保证不扰乱寺庙秩序。”
王启:“确实,钱大仙人顶多想将江颠一颠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绕着老方丈,给人都转晕了。
老方丈:“你们想住就住吧。”
“咳咳。”王启走出来时,脸色很差,边呛边咳嗽,“刚刚那秃驴怎么回事,好好的扫地,扫成这样。”
“不过,怎么一直没有看见你爹?”
姬安:“就你嘴里那秃驴就是。”
王启:?
王启瞬间改口:“令尊扫得真干净。”
办公室一时针落可闻。
韩仁的手指压上了眉心,重重揉了揉,但额心还是在跳。
他们语文老师喝了口茶,显然也听到了刚刚那一场对话,安慰道:“韩老师别生气,安安这孩子,从小虽然不靠谱,但是他以后会慢慢变好的。”
韩仁:“你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语文老师语塞。
语文老师换了个口吻,从其他角度切入安慰:“别担心了,韩老师,这世上并不是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按照社会规定的模型生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安安肯定也能找到他自己的方向的,别太担心了,你看这些天又多了几根白头发,愁坏身体不值得啊。”
韩仁:“我要是再不管他,就真的没人能管得住他了。”
语文老师:“我这边有点菊花茶,你要不要也来一点,清清火气什么的。”
韩仁看了一眼,本来想拒绝,说自己不需要清火气,但实在却也生气,接过一袋,放进了花茶壶里煮。
语文老师:“其实在寺庙里也没什么,没准是安安想想去山上呢。”
韩仁:“刚刚李斯安他那个哥哥跟我说,他在庙里,不是因为什么巧合,而是因为他爸爸也在这个庙里。”
语文老师一下子沉默了,半晌,才得以开口:“嗯,安安的家庭情况确实是有点特殊。”
这不只是特殊了。
……比如,正常的孩子谁会有一个超级有钱的爷爷,有钱的或许也有很多,但是再叠加一个出家的和尚爸爸,情况一下子就变得格外艰辛起来,而且这孩子还从小没娘,身边唯一的好朋友也闹掰了,临到高考的时候,忽然崩溃得离家出走,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哭着说被爷爷赶出家门了。
语文老师的手轻轻拍上韩仁的肩膀:“韩老师放宽心吧,其实有些事情未必如表面上那样,所有人都在努力。只是身不由己,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接受就好了,每个人都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了,尽人事,听天命。”
韩仁叹气:“你说的也对。”
“不过,他去寺庙里。”语文老师说:“我总觉得有点。”
语文老师尽量寻找一个贴切的形容词。
“你有没有觉得,这孩子明明总是笑得很热闹,但是眼睛里很空。”语文老师道,“嗯……反而是齐婴,我倒觉得齐婴眼底是有温度的。”
韩仁:“这小子要是敢出家,我我就,就。”
韩仁说了半天就,明显也慌了,手掌撑上了额头。
语文老师:“也不知道齐婴去哪里了,平日里只有齐婴能对付他那坏性子,唉。”
门口响起学生走动的声音。
忽然有人叫道:“出来了!”
韩仁不明所以地朝外看去。
外边熙攘,忽然一道声音挤了进来:“韩老师,你有李斯安的准考证吗?”
“成绩,高考成绩出了。”
按理说考试考完之后,学生们都各自离开,但仍然有人因为好奇回来。
今哲克一只手抓在门边上,探出头来:“李斯安考得怎么样啊?韩老师。”
韩仁开机登上网站,去查姬安的考试成绩,被那个声音惊得都没来得及看,就用手指挡住了屏幕。
韩仁在高考当天接触过姬安,心里明白姬安高考那天的状况,本来就不抱太大希望了,当然也不想把姬安的成绩透露给其他人。
只是说:“看好自己的成绩就行,不要关心别的人,你们可以自己去问。”
“他现在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不知道去哪浪去了,真没意思。”今哲克嘁了声,“就跟人间蒸发似的。”
“咦申南雅,别缩头缩脚的,想看就一起进来啊。”
说着今哲克就将申南雅也扯了进来,申南雅脸色表情淡淡的,但也没有说话,和众人一起看向韩仁。
姬安的高考成绩就压在电脑上,韩仁出于保护隐私,用手指遮挡得严实,自己都没来得及看,更遑论告诉别人。
旁边另一台电脑空着,忽然章钰提声说:“我想起来了,李斯安的准考证就和我差一位,来看。”
说着就往空电脑里跑。
有些人早探出头来,眼尖的奋力往桌面上看,忽然眼前一惊,章钰完全呆住了,大叫了声:“我草?!!”
办公室的人被他吓了一跳。
回头再看章钰时,他整个人都完全傻了一般,牙齿也哆嗦,挤出一句:“老韩,你。”
韩仁也慢慢低下头去,看向屏幕里那个被手指挡得结结实实的数字。
屏幕里映出那个数字的时候,韩仁的手不稳地往外滑,刹那间,碰到了花茶壶,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手背上却压根无法顾及,反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在原地。
玻璃碎得四分五裂,茶水流了一地,流得到处都是。
办公室里,过了很久也没有声音。
针落可闻。
半晌,响起今哲克发颤的声线:“我是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