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抬头,只见崔学庄和朱申就站在人群后面。
怕再得罪两位上级,连忙摆手:“几位别这么说,其实我也没把握,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罗军医这也太谦虚了吧!”一个名叫周山的年轻小军医大声说道,“我全都看见了!当时啊,崔太医和朱太医都束手无策,只有你想了这个法子,活生生地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过来了呢!”
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夸她也就罢了,还非要拉踩一下两位上司,这不是存心让她难堪嘛。
罗绮真想着赶紧离开这尴尬的地方。
她给几位同行使了个眼色,指了指他们的后面。
几位军医往后一看,不约而同倒吸口凉气。
刚才还戏说的两位大人,正黑着站在身后呢。
可见背后说人要遭现报。几人连忙找个借口,一哄而散。
其中,就数刚才声儿最响的周山跑得最快。
“罗军医……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朱申眯着眼睛,踱步走到罗绮面前,上下打量着。
罗绮微笑:“呵呵,都是两位大人教导有方。”
“今日若不是我按压的那几下,他又怎么会透过气来!”朱申说道。
官高一级压死人,罗绮知道他想挽回面子,只得附和他道:“朱大人说的是,主要是您那几下,才把人救活的,以后还得请您多教教我急救的法子。若无别的吩咐,小人先去歇息了。”
本来她也只想行医救人,并无意与他争个高低。只要他心里头痛快点,这功劳算他的也无妨。
“哼,算你识相。”朱申见她承认自己功劳,这才点了点头,开恩似的打发她,“去吧。”
开春时节,一只杜鹃鸟飞停在将军府院里的柳树上,不停地叫唤着——
布谷——布谷——
声声凄厉刺耳,仿佛在哀鸣亡国之痛。
清晨罗绮在院中练导引时,听闻这声啼唤,不自觉停下动作,抬头望向树上的杜鹃。
传说中望帝亡国之后,吐血而死,死后化身为杜鹃鸟,年年春天啼叫不已。
再想起如今蜀国形势,与昨日的秦潮生,不禁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大早上的,谁在院里叹气?”
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她循声望去,见到来人连忙施礼:“小人给大将军请安。”
入锦城后,他卸下甲胄,改穿一身月白青云常服,头戴温润羊脂玉冠,长身玉立,略减了几分大将军的威势,更像是从前在宋国时那个清冷淡然的陆家大公子。
罗绮想起他们武将有每日练晨功的习惯,不然也不会起这么早。
她忙呵腰:“小人不知大将军要在此练功,这就退下。”
刚转身要走,却听那人薄唇轻启:“不必了,你不是也要练吗,这里宽敞够用。”
这院子是宽敞够用啊,问题是,他这么个人物杵在这,她还怎么愉快地练习?
如果被陆湛然看见她动作那么慢,肯定会和上次姜思成一样嘲笑她。
“小人已经练完了,还是不打扰大将军了……”
她撒腿要跑,结果,面前出现一个明晃晃的剑鞘。
不是吧大哥!她震惊抬头。这些日子也没得罪您呐,怎么就又到拔刀相向的地步了?
再想起之前差点被他杀了,她不禁咬唇,往后退了两步。
看这姑娘一脸防备的样子,他倒觉得有些有趣。
步步向前,直至将她逼到墙角,盯着她,说出了她做梦也没想到的四个字。
“你教我练。”
什么???
罗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湛然。
他是在拿她开涮吗?
笑话她三角猫功夫的不是他吗,现在竟然让她教他?
这不会是什么捉弄人的新手段吧?
难道是想找个借口,说她教的不好,正好把她咔嚓了?
看她害怕的样子,他却很是坦然:“本将军早就想学导引,以前习武师傅不教,正好你会,可以教我。”
“这这这,可是,大将军武功高强,导引之术并不实用,您怎么会想学它?”
“武功为刚,导引为柔,刚柔相济,方能互补。”
听他这么说,罗绮瞬间明白。
他们军人平时打打杀杀,用的都是蛮力,虽然可以杀敌取胜,但是代价是损耗了自己的内力。
而导引正是取“导气以和,令体以柔”之意,讲究的是调息养生,涵养内在精力而不外散。
正如陆湛然方才所说的——刚柔相济。
想起白芷那个床都起不来的笨徒弟,再看着眼前这个精神奕奕的少年大将军,罗绮突然来了一点好为人师的兴趣。
“那小人便献丑了。”罗绮开始侃侃而谈,“春天是生发之季,肝阳易往上走,需要疏肝利胆,导引术亦要顺应天时。”
她指着面前的这棵柳树,右脚抵住树根,用手慢慢向上导引,将动作示范给他看。
“手慢慢向上,抬头吸气,看着树冠,像这样,再慢慢向下导引,开始呼气。很简单,重复七次以后双脚互换位置,再做一遍。”
对习武出身的陆湛然来说,这些动作简单极了,所以学的很快,马上就练得比她还溜。
罗绮紧接着又教了几套动作,他全部游刃有余,平心静气地跟着练习。
练完之后,只觉得连日征战焦虑的疲乏一扫而空,呼吸顺畅,浑身通泰不少。果然此术滋养之名并非虚传。
“那日你是怎么救的秦潮生?”
罗绮就知道他要问这个,回道:“葱心黄插鼻是从偏书上读的法子,小人也不知是否有用,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确是实话,当时情势危急,朱申的按压术本是正当医术,可在当时却没有效果,所以她只能试试这种偏方,没想到还真管用了。
“那又为何要叫来他的家眷?”
“将死之人看不见图景,却仍能听得见声音。”罗绮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人生在世,唯有情字最重。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这情未必是男女之情,有时也是亲情友情。我看得出,秦相国最疼爱的就是小女儿,所以她一哭,就唤回了他的魂。”
她抬头望着枝头的杜鹃,补充道:“就像望帝,死后还年年化为杜鹃啼血,也不过是因为情之所系,才会魂牵梦绕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