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兔奶糖之下,男生左手手掌根部一片触目惊心的擦伤,让女生的心脏莫名一紧。
“……疼不疼?”
片刻突兀的沉默后,最终柔声说出口的,还是带着懊悔与心疼的关切。
“小姑娘,男生哪有那么多屁事,”回答徐来的是一声好听的轻笑,任清风不甚在意地淡淡开口,“瘸两天而已。”
“那严不严重?”徐来低头看向男生受伤的左腿。
“要看吗?”男生忍不住再一次露出了运筹帷幄老谋深算的笑容,狭长的双眸眯成格外邪气的弧度,“可是,扒别人裤子是要负责的哦。”
“任清风!”在一个飘飞程度和流氓指数悄然同步增长的无赖面前,徐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维持不动如山的淡定。
“又没断,不用多想,嗯?”任清风收起了混不正经,像是洞悉了之前女生所有的心理活动与反省一样带着安慰开口,“我上是因为一戈觉得老王那个位置其他人替不了,这种涉及到班集荣誉的事,我没办法拒绝。”
此刻男生温柔而笃定的眼神清清楚楚地传达着。
“我没在生气了,也不是为了赌气才去做替补,你不要自责。”
第三节课的预备铃正巧在这时打响,徐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英语课翘掉和任清风解决问题的时候——
“走吧,我和你回班,”男生低头看了眼时间,“正好上节课休息一下换换脑子。”
“走路没问题吗?”女生好心开口询问道,做好了提供帮助的准备。
“怎么?”又是那个欠揍的调戏语气,“如果走不了,你背我吗?”
“我的意思是,”徐来只好停住脚步,扬起那个不动如山镇压邪祟的笑容,彻底放弃和这个人讲文明讲礼貌,“如果你走不了,就不用勉强自己,在这里做一辈子的题好了。一定会有好心的学妹给你送饭的,我就先走了。”
瞧瞧他的小姑娘在提到学妹二字时糟糕至极的语气,可爱。比这个更加可爱的是,女生自己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任清风有点想笑:“好啦,伸手。”
“……干嘛?”徐来还是觉得任清风的笑容着实碍眼。
“这次主要都在考试,没有时间买礼物,”男生从裤兜中掏出一个青花瓷底色的钥匙链对着女生晃了晃,“虽然是发的,但我觉得不难看,给你。”
开心和欢喜都是真的,但在接过钥匙链后想扶额的冲动也是真的——
花里胡哨的配色,不太有艺术感的设计,正中间的北大校徽,以及,“赠送”这个来源,实在过于钢铁直了一点。
“那你考得怎么样?”由于男生瘸得有些明显,两个人堂而皇之地走到了一般情况下禁止学生使用的电梯前按下下行按钮。
“还行,”预备铃过后,楼道中瞬间变得人烟稀少,男生的声音在空寂的楼道中有着低沉悦耳的回响,“其实原本没打算占一个签约名额的,但是被老李和季女士轮番喷成了筛子,淫威之下不得不屈服。”
虽然听起来狂傲得不可一世,可徐来知道,这个知道自己确定会出国因此希望将难得的机会留给其他人的任清风,从来都是光明磊落而坐拥大善的真君子。
“所以李老师怎么说?”习题本上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徐来对于这位皮皮老师的强烈兴趣,不由好奇地问道。
“哦,”任清风难得尴尬地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在站进电梯后尴尬而诚实地以一个无比平板的语气开口,“他说,这种以考试分数决定签约条件的选拔显然不是零和博弈,不会因为我放弃签约而多一个能够达到分数的人。”
“那季女士又怎么说?”徐来忍住笑意,完全可以想象出季女士绝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对男生大嘲特嘲。
“……非常不幸,季女士恰好是经济学教授,”男生的声音更加平板,努力表现出“内心毫无波澜”的淡定,“更加不幸的是,博弈论恰好是她的专长。”
忍不住面露同情的徐来觉得,这个憨傻状态的任清风毫无疑问要比狐狸状态的任清风可爱得多。
上课铃在两人重新踏出电梯的那一瞬间打响,由于加快脚步成为了奢望,在两人慢吞吞晃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刚好响起了英语崔老师一贯温柔的疑问:“诶?徐来也不在吗?”
“谈恋爱去了!”
“照顾她断腿的男人去了!”
“被她老公带坏了!”
此起彼伏不怀好意的回答四起,紧接着——
“哟,任清风腿怎么了?”显然并不需要询问“恋爱对象”,“男人”,和“老公”指代的是哪一位,向来很懂的崔老师直接选择了另外的重点。
“踢球被人铲折了!”
这一次的回答倒是整齐划一,然后——
“啊,这么严重,你们踢球的男生可要小心。那好吧,咱们开始上课!”
“卧槽!!!”
“这俩人可是明目张胆翘课谈恋爱啊崔美女!”
“还能不能有点纪律和王法了?”
能够刺穿耳膜的嘘声和抗议声,但是——
“你们要是也能考满分,课随便你们翘。”
片刻的寂静后,果然——
“吁!!!”
任清风似笑非笑地扬扬眉毛——怎么样小姑娘,还要推门进去吗?
徐来格外迅速而果决地摇头——不要,谢谢。
任清风向着电梯的方向撇头——哦,那走吧。
左思右想都觉得这纯属被迫翘课的两人,心安理得地重新走向电梯,并且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与站在里面的教务主任淡定而友好地打了招呼。
“诶,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们两个,”教务主任在电梯启动时忽然打开话匣,“你们暑假在美国的表现非常好,让对方学校的老师赞口不绝。”
“哦。”来自任高冷的回应。
“谢谢老师。”与此同时,来自徐热情的回应。
“诶,任清风,你这个腿是怎么了?”教务主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了片刻,看向男生因为绑了冰袋而粗了一大圈的左小腿,推推眼镜。
“哦,踢球的时候摔了。”任高冷不痛不痒地回答。
“我就说你们这些小孩,平时一点也不注意,你看看,弄成这样多耽误学习,”所幸,在中年男人开始长篇大论的唠叨之前,电梯门已经在一层大厅稳稳打开,于是主任在与两人告别之前又深表遗憾与关切地补充道,“那赶快去医务室看看,可别落下什么后遗症。”
“好,谢谢您。”任高冷依旧维持着不动声色。
可憋笑憋得有些辛苦的徐热情没再开口,只是由衷地觉得——
有幸身为一个好学生,真好。
喜欢的人也是好学生,真好。
因为,等轻哼着小曲回到办公室的教务主任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应该被准确定义为“疑似早恋的无故结伴翘课”之后,两人早已经买好了奶茶,在空空荡荡的食堂中阳光最好的一隅安然坐定。
“所以,”显然,岁月静好无人干扰的此刻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时机,于是女生在咽下一大口奶茶之后,诚恳地发问,“任三岁,周日晚上你到底为什么要犯幼稚病?”
“我哪有犯幼稚病?”男生将双肘架于餐桌,双手交叠于下巴之下,无比坦然地回视女生。
“……”这个沉着冷静坚持抵赖的语气让徐来不得不强势了几分,“我之前已经把和向燃的关系讲得非常清楚了对吧?”
“哦。”男生的语气依旧当初谈起樊嘉伦时不置可否的冷淡。
“所以请问你还有什么疑问?”徐来腹诽,这不是幼稚病是什么?
“很多。”任清风微微挑眉,一副准备严肃地促膝长谈的样子。
“比如?”徐来彻底将眼前的奶茶忘到了脑后,以最大限度的耐心同样严肃地回应道。
“比如,”男生说得慢条斯理,像是在控诉女生的罪状一般,“当初为什么要单独和他讨论数学问题?”
“……因为班里没有其他人可以讨论数学问题。”女生无语,任三岁的病症着实不轻。
“但是你可以使用数学论坛发贴求助,那上面一定会有非常懂这些知识的人,”每一次在试图引起女生注意的时候,任清风会伸手轻敲桌面,“比如我,愿意提供帮助。”
“……”徐来觉得在这一刻只有两个表情包可以恰如其分地形容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一个是黑人问号脸并配字“excuseme?”,另一个是华妃娘娘翻白眼并配字赵本山小品里那句“你是太阳啊?”
见女生哑口无言状,男生乘胜追击:“哦,再比如,当初为什么要接受他的饮料和糖果?”
“……”女生开始有了掀桌而起的冲动,微微皱起眉头,瞪向对面愈发病入膏肓的幼稚鬼,干巴巴地回答,“因为我觉得这在朋友之间没什么不正常,而且后面我都有还钱给他。”
“哦,”任清风也微微皱起眉头,思考了片刻后,语气轻了半分,“所以,我连‘朋友’都算不上,对吗?”
徐来不由正襟危坐,满腹不知所云的莫名其妙。
“如果算的话,为什么从来没见你给我送过饮料和糖果?”男生意有所指地挑眉,神色复杂。
“……”女生被这一番明显是胡搅蛮缠的无理取闹气到说不出话,索性将脸别开望向窗外。
“所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你在有他的聚会上不回我的微信了,对吗?”这个溢满失望的声音咄咄逼人地继续,“说不定在你们还算朋友的那段时间里,你也是喜欢他的,只是当时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但是,像我这样连朋友都不算的人,怎么可能被喜欢呢?”
“任清风!”徐来终于成功被彻底激怒,只觉得全身的血流不受控制地涌向头顶,忍不住抬高声音,同样咄咄逼人地微微提高声音,“麻烦你稍稍讲点道理,喜欢或者不喜欢显然不以你这套奇葩的朋友论为转移,我不喜欢他,也没有不……”
“不”字之后,戛然而止——不好,有套路。
“喂!”终于反应过来的徐白兔又羞又气,狠狠瞪向任狐狸悠哉悠哉洋洋得意的脸,“我以为我们是在很严肃地解决问题。”
“我们难道不是在解决问题吗?”男生眯起眼睛,欣赏起眼前向来温柔的女生难得炸毛的样子,“你看,都已经解决了两个问题了,还有……”
“任清风!”徐来毫不客气地打断男生,眸光透出一丝熊熊燃烧的火焰。女生暗自下定决心,如果任三岁再开口时依旧维持着这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就立刻起身走人。
“徐来,”然而,出乎女生意料的,这一次,男生并没有继续摆出这个运筹帷幄老谋深算的笑容,只是敛起所有笑意,停顿了片刻后,无比正经地严肃开口,“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你在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有多决绝,也知道你不会喜欢那样的人。所以,我为什么生气?”
心情像是坐了一趟四倍速过山车的女生瞬间愣在原地。
不知为何,每次全然严肃起来的任清风总让徐来感到些许敬畏。
“陆潇潇打电话邀请你的那天,我曾经旁敲侧击地暗示过,向燃这个人性格偏激,并且是那种明显超出正常人情绪波动范围的偏激,”男生说得不紧不慢,字斟句酌,“所以才会在那天中午提醒你注意人身安全,因为我不能预判出他在时隔一年重新和你见面的时候,会动些什么样的念头,或是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
女生心头涌上一阵无比真实的酸涩与绞痛。
原来,那个随随便便误会别人的幼稚鬼,竟然是自己。
“那天下午的考试我本来可以答得更好,”任清风的语气依旧轻柔平和,不带责怪,却如同钢钉一般字字扎进女生的心中,“但是我非常担心,也非常懊恼,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出现在陆潇潇的生日宴会上,而不是那个考场,”男生又稍稍停顿了片刻,才更加严肃地继续,“徐来,我生气显然不是因为向燃,也不单单是因为你没有及时回微信,而是,我们其实已经因为完全相同的原因发生过一次争吵。而这种反复绊倒在同一个坑中的感觉,非常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