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有点莫名想哭。
这个从不明说想念或喜欢的男生,终于肯坚定而直白地向自己剖开内心。
这个人啊,即便有十分喜欢,也要先深藏四分,剩下的六分之中,又只肯表现出三分,若以此类推,即便是在他选择让自己感受到的那三分里,此刻又能真实地表达出几分呢?
那天下午连续五条的微信也好,刚刚轻描淡写的一句“担心”也好,大概都只是那个心急如焚到影响了考试发挥的任清风真实心境千分之一的写照——正如同没有一年前和一年后的任清风,其实从来没有摘掉克己复礼面具的任清风,没有彻底露出狐狸尾巴的任清风,也没有无赖到让人咬牙切齿的任清风。
自始至终,任清风都只是那个在两人关系渐进的每一个阶段,将应有的分寸与克制拿捏得分毫不差的任清风。
也因此,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傍晚的任清风究竟有多么惊惧担忧。
可这个从来不会允许自身犯同一个错误两次却对自己格外宽宏大量的任清风,明明错在自己,却在这样的一番话中慎重地选择了以“我们”二字来共同承担责任,依旧没有选择挑明“你还是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也依旧没舍得直言不讳地指责“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甚至还在准备比赛的百忙之中默默想好哄自己开心的求和伎俩。
或许,那番看似胡搅蛮缠的“朋友论”,不单单是为了套路自己先说出喜欢,而是货真价实也用心良苦地隐藏着他所有的挫败与失望——那个玩到high时无意间将任清风抛在脑后的自己,那个肤浅地以为任清风只是在乱吃飞醋的自己,的的确确在任清风无穷无尽的溺宠与忍让中飘到彻底迷失了方向。
直至这一刻徐来方恍然大悟。八壹中文網
虽然笑称自己为“高人”,但让两人关系靠近的每一步,都是他在悉心引导。
虽然自诩“追求者”,但两人之间那柄风筝线,其实一直牢牢握在他的手中。
刚刚的那番话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告白,而是看似飘飞实则一直站在原地的任清风,在努力仰望天空却无法分辨出风筝也就是自己的痕迹时,用力拉扯手中的细线发出的温柔警告。
“徐来,在11月底的比赛开始之前,我都会非常非常忙,可能会去别的学校参加省里的集训,可能根本不会到校或者不回班,也一定没有太多的时间看微信。但你答应我,同样的地方,我们不会再摔第三次。”
不再有运筹帷幄老谋深算的调戏与轻薄,也不再是单纯为了斗智斗勇而拐弯抹角机关算尽的试探,字正腔圆,不显山不露水的霸道一如既往。
这一次,任清风终于明确索取承诺——徐来,我要你告诉我,于你,我到底有多重要。
徐来静静回望着这个认真而笃定,深沉而傲然,终于锋芒必露的,那个许啸川眼中真正的任清风:“好。”
或许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却不再有半分顾虑与犹疑,也不再是不动如山镇压邪祟的警惕与顽皮。
这一次,徐来终于明确献上回应——任清风,你非常非常重要,比天空和自由都重要。
至于那句依旧没有明说出口的喜欢,反正已经等待了这么久,酝酿了这么久,又怎么会差这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
“好啦,你这么可怜兮兮又委屈巴巴地看着我,搞得好像是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应该被斩首示众的错事一样,”男生重新露出揶揄的笑意,依旧是那副“你说得都对但我偏不要改正”的无赖嘴脸,“我只是不小心犯了下病,随手发了一张照片而已。再说,经高人亲自鉴定,我最多两岁半,怎么就不能犯幼稚病了?”
徐来竟然无言以对,忽然对美国使馆签证那天樊嘉伦的痛苦与无助感同身受。
“最后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是,你要不要立刻马上原谅我?”任三岁乖巧地眨眨眼。
“……我为什么要为一张很可能是你从网上随便找来的照片生气?”徐老师淡定地回应道,“你又拍不出这么清楚的照片来……”
“……”任三岁愣了片刻,摸摸下巴,带着反思喃喃开口,“我的拍照技术真有那么烂吗?”
“任三岁,”徐来还是忍不住笑了,“我觉得谈论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似乎没什么意义。”
“……所以真的认不出来吗?”任三岁难得露出了无比困惑的神色,“未名湖,博雅塔还有考场里面啊。”
“……”徐来难以置信,哭笑不得,无比呆萌地瞪大了眼睛,“潇潇还和我赌了20块,她说最后一张肯定是你把手机掉到马桶里的那一瞬间自动拍摄的,可我倒觉得像是掉到了土里面……”
“哦,”任三岁在这一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运筹帷幄老谋深算的任狐狸,“抱歉打断一下,我给陆潇潇的生日礼物她还满意吗?”
“很喜欢,”徐狐狸也只能面带微笑地严阵以待,“她说谢谢你。”
“果然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粉色,”任狐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虚心求教,“徐来,所以明年你的生日我也送你这个颜色的礼物好不好?”
果然,死亡芭比粉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可以的。”可徐狐狸于表面只是不动如山镇压邪祟地点点头,十分随和地回应道。
“徐来,所以你现在没在生气了对不对?”
“没有。”
“徐来,所以问题都解决了,我们又算朋友了是不是?”
“???”徐白兔也不是胡乱拉起警戒线,只是有时实在不得不防。
“是不是嘛?”
“……勉勉强强。”
“那太好了,见证友谊的时刻到了,”任狐狸大言不惭地敲敲桌面后改以双手环胸,坐姿四平八稳,“刚刚讲得我真的好渴,饮料和糖果听起来都很不错的样子。可惜我不吃甜食,所以替你降低一下标准,矿泉水不算过分吧?如果再来一袋盐酥鸡说不定会更好,”紧接着又以更夸张的语气更加大言不惭地继续道,“哦,还有,我突然发现全身都摔得好疼,尤其是左腿,疼到完全没办法走路的那种疼,如果没有人背的话……”
觉得忍受到这里已经给足了任戏精面子的徐来默默起身,准备买十个包子彻底堵死这位幼稚鬼的嘴,可刚经过男生身边便被精准拽住了手腕——
“徐来,奶茶凉了。”
任清风眯起眼睛,勾起嘴角。
“喝完再走,乖。”
由于9班被意外斩落下马,13班最终在足球联赛取得了亚军这个出乎意料的好成绩。可无论是决赛落幕后惜败于5班的遗憾,或是等回过神来发觉第二名其实已经远超预期的喜悦,都迅速湮灭于期中考试即将到来这个惨痛的事实中。
虽然不再需要担心历史地理和政治,可只考语数英理化生也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在大考中的总成绩将直接和高考分数挂钩——对于学理科的学生,多少带些自我安慰的“因为我懒得背历史”或者“我就是记不住倒霉的政治概念”这样的借口也终于不复存在。
空气中弥漫着清晰可辨的紧张不安,可对于前两个实验班的同学来讲,这其中又涌动着隐隐的跃跃欲试——雄踞年级第一一整年的任学霸因为要准备数学竞赛,不参加本次考试,也因此,这次的第一会花落谁家成了所有人甚至授课老师喜闻乐见的饭间话题之一。
“13班之光,加油啊,看好你荣登榜首!”考前最后一天学校依照惯例放了半天的假,徐来在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室之前,带着笑意拍了拍这几天学习态度格外端正的皮皮同桌的肩膀。
“欸欸欸话可不能乱说,”许啸川从化学卷子中抬起头来,装模做样地四顾了片刻才清清嗓子,无比严肃地开口,“你怎么能趁你家老任不在的时候将崇拜的目光放在别的良家妇男身上?这成何体统?”
“哦,”拥有极丰富的与高段位任狐狸过招经验的徐狐狸淡定地将笑意扩大,“许爱妃,你是不是良家妇男咱们改日再议,但你怎么能自称‘别人’呢?你这是狠心到连自家皇上都不认了吗?任清风得多伤心。”
“……我擦徐来,你听听你这个‘哦’字,这特么不是任清风附体我现在就去撞墙,”许啸川满脸惊恐,“真的,狐海无涯,回头是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强烈要求你们这对万年贼狐把我单纯善良的徐来妹妹归还回来。”
显然,在“欠揍”这件事上,很难分得清究竟是皇上带坏了爱妃还是爱妃带坏了皇上,总而言之,此刻最适合女生做的事还是扬手打人。
“哟,徐来,好久没看见啦,最近学习忙吧?”和好友在食堂解决完午饭回到小区,刚踏进单元门的徐来和住在楼下的胖阿姨打了照面。阿姨有个正上初二的儿子,经常会和女生请教学习经验,一来二去也成了所有邻居里和徐来最熟悉的一位。
“嗯,明天要期中考试了,”徐来礼貌地对阿姨微笑着点点头,“小虎最近还好吗?”
“他,一天到晚瞎忙活,我看没干什么正事,”虽然嘴上嫌弃,但阿姨此刻的眸光中清晰地传达出对于从小就是优秀生的儿子的满意之情,“要考试了啊,难怪最近都没看到小任了。”
虽然所有邻居早已自动默认任清风不可能是学习的料,总会有意无意流露出对于女生选择“早恋”和选择这样一位“早恋对象”的遗憾,可每次无比热情又关切地提到男生时,也总会无意间带上很不中年妇女的宽容——徐来腹诽,这只能归结于任清风长了一张如假包换的“妇女之友”脸。
大约是几天不见让徐白兔对于任狐狸有几分思念,又或者只是对于任狐狸的顽劣程度有所淡忘,反正,在这一刻,女生终于决定稍稍挽救一下这位学霸渣渣遍地的可怜形象:“他最近在准备数学竞赛,还挺忙的。”
“数学竞赛?”阿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吃惊二字溢于言表,只是机械性地将最难以置信的部分重复了一遍。
“嗯,他要代表省里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徐皮皮不知为何有点想笑,这种向别人介绍任清风时带一丝丝甜蜜和骄傲的心情竟然意外地好,“阿姨,那我先上楼接着复习考试了。”
“诶,诶,那你加油,”阿姨显然还是没有完全将徐来的一番话彻底消化,又在原地目瞪口呆了片刻,目送女生轻快的窈窕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才又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小任?代表省里?数学竞赛?”
正在外地参加省里统一集训的任狐狸好巧不巧在女生走出电梯的同一时间发来微信。
“考试准备好了吗【挥手】”。
深得任狐狸真传,并且心情极佳的徐狐狸转转眼珠,小爪一挥,不动声色地布下了套路。
“还行,不过还有几道物理大题要再研究一下【挥手】”。
任狐狸显然没有意识到套路已经悄然铺就,依旧迅速地回道。
“我可以非常勉强地抽出一些时间帮助残障人士解决脑袋不灵光的问题【微笑】”。
徐狐狸一边以左手从书包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一边以右手缓慢地输入。
“没有残障人士【挥手】没有不灵光的问题【挥手】也没有要占用您宝贵的时间【挥手】”。
果然,一切都如计划中一样顺利。
“哦,那你准备占用谁宝贵的时间【微笑】”。
徐狐狸眯起眼睛,对不住老许,你说得对,狐海无涯,及时行乐。
“你乐于助人的许爱妃【挥手】”。
稍稍过了片刻。
“爱妃是要接替朕考第一的,不准随意打扰【微笑】”。
徐狐狸慢条斯理为自己倒了杯热水,继续回道。
“不然我试试福喜或者叶皓天【挥手】”。
“哦,祁司契人那么好,应该也会愿意提供帮助吧【微笑】”。
手机屏幕彻底安静了三分半后,以来电的形式重新亮起。
徐狐狸悠哉悠哉地按下接听键——
“徐来,我至多有半个小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