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雪惊讶地看向何方未。
“呵,你听到了吗?他说你是叛徒?”澹台晔在沈鸿雪耳边问道,“这就是你拼了命也要救的仙修,他说你是和我一伙的。听清楚了?”
“咳……咳咳咳……”沈鸿雪的脸色苍白,咳得说不出话来。
司如寂虽不言语,眼神却关切地落在沈鸿雪身上。
陆景初不冷不热地看了何方未一眼,听到沈鸿雪被气得咳嗽,心疼地皱起眉头。
“本君早就知道沈鸿雪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一直站在一旁漠不关心的华先生终于开了口,一脸嫌恶地说道,“难怪往日宗主不让他下山接触旁人,原来他心中如此邪念深种,一见‘同道中人’,就迫不及待和魔头就沆瀣一气……”
“呃……”华先生话音未落,感觉胸口无形中受了重重一击,突出一口血来,气急败坏地指着澹台晔道,“魔头!你!”
“管好自己的嘴。再敢在本尊面前出言不逊,你们尽管试试。”澹台晔冰冷的目光扫过何方未和华先生,吓得其余想开口继续声讨的人,也都纷纷噤声,敢怒而不敢言。
“本尊没什么耐心,你最好快点决定。”澹台晔看着司如寂,手下一使劲,尖锐的魔爪划破沈鸿雪脖颈上白皙的肌肤,鲜血顺着指尖淌下,“不然本尊只能替你决定了。”
司如寂紧紧盯着沈鸿雪的脖颈,看到鲜血流下的一刹,墨色的瞳孔一缩,立刻下令道:“放行!”八壹中文網
“师伯?!”陆景初大惊,道,“可是鸿雪若被他带走……”
“放行。”司如寂放行的态度坚决,看着澹台晔郑重地叮嘱道:“不许再伤他。”
毕竟是揽华剑君下的命令,连陆景初和华先生也不敢不听,周围弟子撤开一条路,眼睁睁看着澹台晔带着沈鸿雪离开。
司如寂紧紧盯着沈鸿雪身影消失的方向,手指在佩剑柄上暗暗摩挲,却一言不发。
陆景初咬着牙,只恨自己无能将人救下。
直到确定澹台晔已经离开,听不见自己顺的话,华先生方才皱着眉头对司如寂说道:“剑君,如今好不容易看到澹台晔受了伤,他会选择挟持人质说明他自知打不过剑君,方才就应该一举将他拿下!”
司如寂淡淡答道:“鸿雪在他手中。”
“请恕在下直言,在下有个困惑一直都不明白。”华先生问道,“这一个灵根奇差没有天赋的病秧子,在玄天剑宗做个外门弟子都不配。当初宗主为何破格收他,为何对他视若珍宝,连宗主和剑君您也……”
“这是本君的意思,也是步云的意思。”司如寂道,“他很重要。”
“我真是弄不明白宗主到底怎么想的!”华先生气呼呼道,“他如今还与澹台晔沆瀣一气相互勾结……”
陆景初打断道:“华先生,这不过是一面之词,怎能随便相信鸿雪与魔头勾结……”
“陆师兄,何师兄说的不是假话。”一名刚恢复自由的仙修手脚还不太灵便,颤颤巍巍地走到陆景初面前,“在下也亲眼看见,魔尊将您门中那位师弟抱来抱去,两个人互相配合,看起来感情颇好……”
“怎么样?听见了吗?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们还要为他说话?”华先生皱着眉头对陆景初和司如寂说道,“当时在场这么多人,难道都是故意陷害的沈鸿雪不成?刚才我才说了他一句,不是一伙的澹台晔为什么会出手护着他?”
“他平日里装的一副柔弱无辜模样,还对宗主的行为处处模仿,本就是个居心叵测之人……”
一名仙修捂着胸口站起来,说道:“虽然他和魔尊看起来关系亲密,但是他和魔尊,的确也算救了我们。这样妄下定论未免有失偏颇……”
另一名浑身是伤的仙修反驳道:“救我们?那个魔头对我们大打出手把我们砍伤叫救我们?还是那个剑宗的弟子挑断我们身上的线就把我们扔在地上自生自灭叫救我们?要不是剑君和陆师兄赶来相救,我们早就没命了。谁知道他们两个演的那出戏有什么目的!”
同一群得救的人,也分做两边阵营,两套不同的说辞,眼看就要吵起来,陆景初连忙劝住,对那群刚被从蜃妖幻境中解救的仙修说道:“鸿雪是我玄天剑宗的人,玄天剑宗一定会查清事实,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我看此事,确实得回去细细调查一番。”华先生道,“他若是与澹台晔勾结,让澹台晔拿他做威胁我们的筹码,一同算计我们,我们岂不是被他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吗?!”
“如他果然真和那魔头勾结,以后也不必管他,魔头说把他怎么了也不用理会。回去商议如何诛杀魔头,将这个叛徒和魔头一同诛杀,才是该做之事!”
.
澹台晔将沈鸿雪带回魔宫。
自从被这小仙修亲了一下,发现自己对他不可理喻的心动之后,澹台晔本决定远离他。
但看到司如寂出现在大荒山的洞外,澹台晔突然意识到,这个小仙修的作用,恐怕并不只是一个替身那么简单。
尤其是用沈鸿雪的性命威胁司如寂时,司如寂极力掩饰情绪,却掩饰不住的对沈鸿雪的关切和紧张,生怕他受半点伤害,更别说死,哪怕赌一赌自己会不会下手都不敢,竟然直接放行。
澹台晔过去接触司如寂的印象中,司如寂与师尊沈步云是相反的两个人。
师尊一向清冷不近人情,心里却装着所有人。平日寻之不见,有难不请自来。
而司如寂此人虽表面性情温润待人和善,其实心性凉薄从不在意他人生死,不与任何人亲近,心中只在乎他师弟沈步云一个。
司如寂从不会在意门中任何一位弟子的生死。澹台晔亲眼见过他斩妖除魔之时,哪怕对方掳掠数十名门中修士威胁,司如寂也能无情地一剑全杀,搏个同归于尽。
澹台晔从未见过这位师伯真心关心任何人,除了沈步云。
现在多了一个沈鸿雪。司如寂不仅十分在意他的生死,甚至连受伤都舍不得。
一个小弟子能得司如寂如此上心,澹台晔更觉得这个沈鸿雪不同寻常。
这些年,师尊并不可能像避讳自己一般避讳与司如寂相见,不可能需要把他对他唯一师弟的关爱分给一个“替身”。
为何师尊和司如寂,都要如此珍重地保护一个小弟子?
疑云在澹台晔心底环绕不去,司如寂越是在意沈鸿雪,澹台晔越是决定要把沈鸿雪带回去,甚至在脑海中产生了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
……
沈鸿雪被澹台晔关回了原来的宫殿里,静养了几日也无人打扰,澹台晔也未曾现过身。
忽然有一日,几名仆从说奉了帝尊之命,请沈鸿雪到正殿有事。
沈鸿雪还是第一次到正殿,那是澹台晔平日会客之处,探讨魔界要事,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随侍从进了正殿,沈鸿雪只见澹台晔难得端正地坐在殿堂正中上首的主位。
堂下摆放了一张椅子,坐着一名拄着拐杖、披着斗篷的白发黑衣老者,见沈鸿雪进来,向澹台晔问道:“帝尊说的,就是他?”
澹台晔盯着沈鸿雪,答道:“嗯。”
老者拄着拐杖起身,用拐杖柄在地上画了个圈,又凭空画了一些沈鸿雪看不懂的咒术。用拐杖指了指圈中的位置,转头对沈鸿雪道:“你站过去,闭上眼睛。”
沈鸿雪不明所以,看了澹台晔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想必也是默许如此,便照做了老者说的话。
沈鸿雪闭上眼睛后,也没感觉到与平常有什么不同。
老者叮嘱道:“老身让你睁眼之前,不要睁开眼睛。”
沈鸿雪微微点头。
老者转头看着澹台晔道:“请帝尊过来,面对他,闭上眼睛。”
澹台晔走下堂来,依老者所言,站在沈鸿雪对面,闭眼。
这老者是魔族罕见的异能魔修,修的是追人记忆之术,能令另一个人读取想读取之人的记忆。这种魔修本用于抓获敌方重要人物之时,读取敌方机密,但法术难度极大,需要的天赋极高,因此传人凋敝,失落已久。
找到这名老者,澹台晔就花了不少时间,费了不少力气。
从澹台晔走到沈鸿雪面前闭上眼的一瞬,脑海中犹如时光倒转,似真似幻。
沈鸿雪恍然看到百年光阴倒转,从入宗门这些年,师兄师姐和前辈们的照顾,到第一次见师伯被当做师尊,再到师尊带着自己回到宗门。
澹台晔跟着沈鸿雪遍观他百年经历,日子平淡无趣,虽有长辈爱护照顾,却如身处牢笼之中,从未被允许离开过孤雁峰,日日不是生病就是看病喝药练剑看书,是个正常人只怕已经疯了。
只有十分偶尔之时,沈鸿雪才能见到师尊,百年之间次数屈指可数。
沈鸿雪印象最深刻那一次,是一年多前,后园古桃树下,与师尊促膝相对,请教道法,谈论古今。
午后阳光正好,言之精深之处,沈鸿雪在桃树下独自思考参悟,戴着幕篱的人便倚着桃树小憩片刻。
落花纷纷,岁月宁静。
沈鸿雪盯着师尊身旁的长剑看了好一会儿,心底莫名生起一种不可言说的眷恋和向往,鬼使神差伸出手,隔着剑鞘轻轻触碰一下。度厄铿然而动,精纯的剑意汇入指尖,在心口盘旋。
澹台晔震惊地看着沈鸿雪与度厄的感应,一种更加强烈的直觉在喉间呼之欲出。
无数相似之处,无数次本能地莫名为他心神悸动,对他难以言说难以控制的在意和关注,和眼前的景象相互印证。
澹台晔努力将沈鸿雪记忆之中与师尊接触的每一幕都仔仔细细看过,沈鸿雪记忆中的“师尊”,与自己记忆之中的师尊,虽看似无差,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同。而且,沈鸿雪记忆之中,“师尊”就从未拔出度厄剑,度厄的剑意却久久萦绕在沈鸿雪胸中,为他参悟驱遣。
澹台晔一路逆时光而行,更深地探入沈鸿雪记忆深处。他究竟是何人,入宗门之前又是什么来历?
但一切在入宗门之时戛然而止,好像有一扇深黑的厚重大门,隔绝了两个世界,任凭怎么努力也推不开。
沈鸿雪自己也仿佛望见了那扇隔绝了百年之前记忆的沉重大门,蹙眉推了推门,但自己也丝毫推之不动。
“帝尊若要强行冲破这扇门,可以用法力冲破,他百年前的记忆就在这扇门后。”澹台晔的识海之中,老者提示道,“但他的记忆被很强的力量封住,强行冲破会对他造成严重的损伤,这人现在的身体不一定能承受。”
“这股封住记忆的力量,与帝尊几乎平分秋色。是否要把门破开,帝尊可以自己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