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叶青棠立即踏着一地的荒草,朝着那一排房子走去,经应如寄一解释,便觉得这荒山野岭都有了意义。
她指着那大门问道:“院子就是这个朝向么?”
“一般坐北朝南。”
叶青棠拿出手机点开指南针,很是认真地测了一下正南方所在的方位,又点开测距仪,丈量出了这一处的大致面积,估算下来足有两百多个平方了。
应如寄手指点划出一片,告诉她,预计那就是房子所在的地方,占地不用太大,两间卧室一个小客厅,加上厨房卫浴就足够。厨房在侧方,直通院子;院子在屋前,除了画上的那些水缸、木凳、烧火盆等,还可以置一个纳凉的葡萄架,等秋天葡萄成熟了,他们可以自己酿酒喝。
叶青棠兴奋得要跳起来,好像恨不得明天就能凭空变出来那座院子,“要等多久,也要等一年才能开工么?”
“私人住宅和公共建筑不一样,很快就能开工。”应如寄笑说,“有我自己盯着,效率还能更高,理想的话,或许今年冬天我们就能在户外生火了。”
“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叶青棠一把抱住他。
应如寄笑一笑,手掌按住她的后背,“只是不知道,叶小姐这么不长性的人,冬天的时候是不是还跟我在一起。”
叶青棠眨一下眼睛,“如果没有持续到那时候,你会怎样?”
“投资有风险,只好认栽。”他笑说。
天气闷热,此地草木丰茂,又多蚊虫,应如寄叫她上车,回头等这边开工了再带她过来。
回去会经过茶园,应如寄也就顺便过去瞧了眼工程进度,那一处坡地已被铲平,整片围拢了起来,绿色防护网里搭上了脚手架。
工地不远处一排临时建起的平房,是食堂、工人宿舍、设备间和仓库。
他们到的时候,工人们恰好正在吃饭,有几个没在屋里吃,端着大号的不锈钢饭碗就坐在屋前的台阶上。
有女人过来,且还是漂亮的年轻女人,不免会有打量的目光。
应如寄自然觉察到了,拉住她的手腕,低声说,“外头热,你去车上坐着等我吧。”
工地环境相对封闭,又以男性居多,那些人的注视不见得有恶意,但他还是怕叶青棠会觉得不自在。
“我也想去看看。”叶青棠说。
“工地上灰尘大,别弄脏你的裙子。”
叶青棠便点点头,转身回车上坐着去了。
透过车窗,叶青棠看见工地负责人给应如寄递了顶白色安全帽,他戴起来,抬手去调节帽绳。
她笑了一声,立即拿出手机,隔窗拍了张照。
坐了大约十来分钟,应如寄回来了,拉开车门,带一身薄薄的热气上了车。
回城的路上,叶青棠问应如寄,“应老师,你当时为什么报的建筑设计专业。”
“因为十几年前觉得城市的建筑都是大同小异的火柴盒,有些很丑陋,有些很无聊。有一回我跟一位高中同学说了这想法,他说,能住人就不就行了,你觉得丑,有本事你去设计?”
“原来你吃激将法这一套有很长的渊源。”叶青棠笑说。
应如寄挑了一下眉。
“不过,我觉得火柴盒并不是最丑的,大部分顶多只是平庸,丑的是……”
“拟物建筑。”应如寄说,“元宝、铜钱、酒瓶……”
叶青棠笑出声,“……救命,我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应老师你这么说是不是有攻击业内同行之嫌?”
应如寄说:“你或许知道,国内有个年度十大丑陋建筑评选?这些‘杰作’都榜上有名。”
“真的吗?谁来评?”
“清华大学、中央美院这些建筑学院,或者中国建筑学会的教授。”
“这么专业吗?”
“是。会有网友投票海选,五十进二十,二十进十等几轮,只有进入决赛圈,才够资格被这些教授们评选。”
“uglybuildings101么。”叶青棠笑得肚痛,“看来丑到出类拔萃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应如寄笑着看了看叶青棠。
他们似乎永远有话聊,永远不无聊。
中午吃过饭,下午应如寄陪同逛街。
他有叫人惊讶的好耐心,她换任何一件新衣给他看,他都会认真审视并给出意见,绝不拿“你穿什么都好看”这样的话搪塞敷衍,虽然,事后他再三强调,这就是事实。
叶青棠买了一条新裙子,一双新的高跟鞋,一只漂亮而无用的腕表。她逛累了,脱下鞋,脚掌踩在座椅上歪靠着休息。
车往叶家别墅方向开去。
叶青棠说:“你知道么。”
“嗯?”
“我以前出去逛街,不会刷任何男人的卡,你是第一个——当然除了我爸。”
“为什么?”应如寄笑问,“替你买单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一方面因为我自己本来也不缺,另一方面,好像花了别人的钱,就势必要欠别人一点什么。”
“不怕欠我?”
“不怕。”叶青棠看向他,杏眼里是桃花春水,“……肉-偿给你好不好。”
应如寄顿了一下,方说:“你不怕我在前面掉头?”
“做什么?”
“马上回家让你肉-偿。”
叶青棠轻嘶一声,该怎么说,她永远会喜欢应如寄以最平静的语气讲出最下-流的话,就像他在床-上会做的那样。
“真的吗?”她笑问,“放我爸妈鸽子。听起来好刺激。”
“……你坐好。”应如寄无奈道。
-
叶承寅听说女儿生日要带男友回家吃饭,当做双喜临门地重视起来,他隐约知道叶青棠乱七八糟地谈过不少男朋友,但郑重其事带回家的还是头一个。闺女今年二十六岁,算一算预备稳定下来也很适宜。
为怕慢待客人,叶承寅亲自在厨房看火监工,还自己亲手做了一道茶叶炒虾仁,用的还是自家茶园头一茬的新茶。
庄玉瑾看他忙活,只顾憋笑,也不提前点破,她很想看看他跟应如寄碰面时是怎么一副表情。
没多久,响起敲门声。
叶承寅将厨房交还给赵阿姨,亲自和庄玉瑾去开门。
门打开一瞬,照见熟悉面孔,叶承寅第一反应是打招呼,笑呵呵说道,“应老师,你怎么……”
然后,他注意到了闺女的手正挽在应如寄手里。
他呆住了。
而应如寄笑说:“叶总,打扰了。”
庄玉瑾说:“快请进,坐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叶青棠松开应如寄的手,走进来一把抱住叶承寅的手臂,推着他往里走,“爸你是不是做好吃的了,我闻到茶叶的香味了!”
叶承寅这才回过神,对应如寄说:“请进……”
几人去沙发上坐下,叶承寅给人沏茶。
实话说他对应如寄这般有真才实学的技术性人才一贯很是钦佩,对方虽然是他的乙方,但这合作机会算是他三顾茅庐得来的,算来其实是他有求于人。
他从没将应如寄当晚辈看待过,而现在冷不丁地,这人成了他女儿的男朋友,平白地矮了他一辈。他就好像主板烧坏的电脑,整个进入死机状态。
他以前跟着那些工人和应如寄的手下一块儿叫他“应老师”,当是尊敬,现在再这么称呼就似乎不合适;而要直接叫“如寄”,又说不出的别扭。
是以,他最后将茶杯递到应如寄面前,只尴尬笑说:“喝茶,喝茶。”
再看叶青棠,她就挨着应如寄坐着,肢体语言是昭彰的亲密,他便更加尴尬。
庄玉瑾倒是十分自如,她跟应如寄认识不深,没这么多“思想包袱”,且叶青棠时时刻刻跟她汇报自己的恋爱进度,跟个初恋的恋爱脑小姑娘一样。
话题由庄玉瑾展开,聊了会儿茶园那边工程进展的事。
没一会儿,赵阿姨通知开饭,他们转移到餐厅去。
应如寄拿出自己今天带过来做礼物的一支酒,笑说,“我陪叶总喝两杯。”
几杯酒下肚,叶承寅总算是彻底回神了,拾起一贯与人谈笑风生的本事,玩笑道:“酒我是喝了,设计费退不退?”
“爸,公事私事不要混为一谈。”
叶承寅立马将火力调转,看向她似笑非笑道:“哦,你这会儿知道公事私事了?那你跟人打交道的时候,打的是公事的名号,还是私事的名号?”
应如寄当然听出来这话其实是冲着他说,便说:“叶总,自去年第一次见到青棠,我就对她心生好感。青棠要借一芥书屋办展,我恰好认识书屋主人,就顺手卖了她一个人情,之后,我们一直有所往来……”
叶青棠打断他,直接说道:“爸,是我追的应如寄。你看看他,让他主动他敢吗?”应如寄不动声色地微微挑了一下眉。
叶承寅看着叶青棠,语气平平的听不出喜怒,“我看你从小到大一直在胡闹,就没个完。”“恰恰相反。”叶青棠认真地说,“这是我唯一一次没在胡闹。”
庄玉瑾这时候笑说:“你们不吃菜啊?菜都凉了。”
她给叶承寅盛了碗汤递过去,又说,“青棠今年二十六,不是十六。她十六岁的时候比现在有主张多了,那时候谁敢管她,她一准早就撂碗筷走人了吧。还是长大了,是不是?”她看向叶青棠,笑说,“懂得顾全大局了。”
她又看向叶承寅,“你说人家胡闹,不是你这个当爸爸的头一个宠出来的吗?以前她要上房揭瓦,你都会主动递梯子。现在这算什么,人不是要拆房,是找了个建房的,你反倒要抽梯子了。”
应如寄和叶青棠都笑了,叶承寅也没忍住,他生平两大软肋就是老婆和女儿,这俩联手他更没有一点活路。
笑过气氛就轻松多了。
叶承寅摆出长辈姿态,问叶青棠,“谈多久了?”
“一个多月。”叶青棠补充,“但是但是,我们认识一年多了,早就知根知底。而且您认识应如寄在先的,您甚至还认识应爷爷,您肯定比我更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对吧?”
叶承寅明明知道这是迷魂汤,还是欣然地灌了下去,“我要是不知道,还能有一桌吃饭的机会?进门那刻我就把你轰出去了。”
“轰我啊?”叶青棠说。
“不然轰客人吗?房子还没建完呢,烂尾了怎么办。”
应如寄笑了。那时候叶青棠明明说了“管杀不管埋”,真到了这时候,她倒是第一个冲锋在前。
不过,叶家人有他们自己的相处方式,由他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还不一定能起效果。
叶承寅将那盘虾仁挪到叶青棠面前,说:“尝尝,我的手艺。”
叶青棠非常乖觉夹了一箸给应如寄,一面说道:“我爸手艺可好,比他手艺更好的是他组织培育出来的茶叶。”
叶承寅被女儿两句马屁拍得晕晕乎乎,于是,一开始就没端稳的架子,这下彻底是放下了。
吃完饭,又移步到茶室去喝茶。
应如寄顺便跟叶承寅汇报了茶园那边项目的进度,只要是围绕着叶承寅心心念念的茶文化博物馆,便压根不愁没话聊。
叶青棠在一旁都听无聊了,自己起身去厨房找水果吃。
她拿了个洗净的番茄,咬了两口,走回到茶室去,说道:“爸,什么时候吃蛋糕啊。”
叶承寅便叫赵阿姨将冰箱里放着的冰淇淋蛋糕拿了过来,他亲自插上蜡烛,又拿了相机过来,录下了叶青棠许愿吹蜡烛的全过程。
自叶青棠三岁起,叶承寅就开始录制,几乎每一年都没落下,就连叶青棠在外留学的那几年,他也会跟庄玉瑾飞过去陪女儿过生日,只除了有一年因为天气原因没赶上,但也叫叶青棠自己拿手机录了发给他。
叶青棠曾经问他录这个做什么,他说等她以后结婚在婚礼上播放,她笑说您就是很会为自己制造难过,以后我结婚怕不是您要比我哭得还惨。
此刻,叶青棠突然就想到了那时的对话。
她有种隐约的预感,看老爹比她哭得更惨的那一天,应该不会特别遥远了。
吃过蛋糕,又坐了一会儿,叶青棠便准备跟应如寄回去。
“你今晚不在家里睡?”叶承寅问。
“我要跟男朋友单独约会啊。”叶青棠笑说。
“……”叶承寅有些后悔那么轻易叫人过关。
叶承寅和庄玉瑾将两人送到门口。
应如寄说下次再来叨扰,感谢两人款待,并诚恳邀请:“下一次有机会,请二位去我祖父家里做客。”
叶青棠小声说:“……我都还没去过。”
只应如寄一人听见了,他转头看了看,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应如寄喝了酒,车由叶青棠来开。
车窗打开,应如寄一臂撑着吹风,他转头看着叶青棠,忽问:“想看看吗?”
“……什么?”叶青棠有一秒钟思想滑坡。
“我头像。”
“想是想,不过……就这?”
“那你是想看什么?”
“我想看你就给看吗?”她眯起眼睛。
“想得美。”应如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