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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餐厅门口,应如寄等了好一会儿,刚准备给叶青棠发条消息,看见她跟几人走了出来,在门前似有一番寒暄,她笑着将人送上了车,随即抬眼张望。
应如寄打了一下双跳灯。
她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荡然消失,似觉疲累地叹了声气。
应如寄拧开水瓶递给她,“怎么了?没谈妥?”
新一届书展仍是在南城美术馆举办,因多招了两个策展人和几个正式员工,叶青棠和伍清舒很多事情不必再亲力亲为。
而另一方面,财务压力就大得多了,纯靠书展的摊位费和门票很难维系日常运营开销,而对于赞助商的选择,叶青棠又十分谨慎,担心其话语权太大,或者过分商业化导致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叶青棠喝了一口水,吐槽道:“别的都很好,而且出手超级大方,够我办三届都不止了,但他们提了一个要求,要冠名权,第六届xx杯艺术书展。”应如寄笑说:“听起来是有些不伦不类。”
“他们还劝我,你看围棋也是小部分人玩的东西,而且是正儿八经的体育赛事,出个世界冠军全民瞩目。人家都可以冠名,为什么你不可以。”
“你怎么说?”
“我说,这两件事不是一样的,不合适拿来做类比呢。他们就嘲讽,读书人是要清高一些。”叶青棠夸张地做了一个掐人中的动作,“我要气死。”
应如寄因她的动作笑出一声,“你们工作室财务状况现在怎么样?”
“放心放心,撑完今年肯定没问题的,不然我哪里来的骨气拒绝这么大的赞助商。”
jenny的朋友投了一家酒吧,最近刚开业,jenny邀请应如寄和叶青棠一块儿过去玩。
装修典雅的清吧,有种欧洲街头小酒馆的格调。
叶青棠今天为了跟意向赞助商吃饭,穿的是特别板正的套装,她自我调侃不像喝酒的,而像是来推销酒的。
jenny和楚誉都是十分随和的人,叶青棠虽然跟jenny是第一次见面,却也相谈甚欢。
叶青棠问:“留学的时候你们三个就认识了吗?”
jenny笑说:“其实按理来说,我跟lawrence是认识在前的,我俩是初中校友。”
“这么巧?”
“对。不过是我单方面知道他。因为他老是考全校第一,拿各种奖项,周一红旗下讲话的也都是他,名气从初三传到我们初一。而且名字很有特色,看一眼很难忘记。”
叶青棠有同感,她至今记得那张黑底白字的名片,“jenny你小楚老师三岁?”
“我读了两个硕士学位,所以今年才博士毕业。”jenny解释了一句,继续说道,“后来我跟楚誉在一起,第一次跟lawrence吃饭,他说他叫应如寄,我当时,啊你就是那个把我们卷成麻花的应如寄!”
叶青棠笑出声,“应老师初中和现在差别大吗?”
“我对他初中什么样没印象了,你知道这种风云人物,对不认识的人而言只是一个符号。”
叶青棠便看向应如寄,笑问:“你初中什么样的?”
“成绩略好的普通人。”
“略好?最讨厌你们这种故作谦虚的优等生。”
应如寄笑了一声。
聊了一会儿,楚誉提及lab事务所准备办一个小型展览,展出部分设计手稿和模型,他问叶青棠的意见:“这事儿是不是得找个专业的人来组织?”
叶青棠说:“如果想效果更好一些,还是比较建议找一个策展人。策展人的工作就是帮你们确定主题和想向大众传达的理念,梳理展品主次关系和内在脉络,确定展览的基调与风格,以及设计参展动线、布置展品等等……靠谱的策展人能帮你们省不少事。”
应如寄这时候看向她,“你接私活吗?”
“……啊?”叶青棠反应过来,“我可以吗?”
应如寄笑说,“你可以吗?”
“……是因为我是你女朋友你才找我,还是因为你信任我的专业能力。”
“两者皆有。由你来做,这件事对我而言会更有纪念意义。”
叶青棠思考片刻,“七月就要开展,时间上……”
“不着急,安排在下半年,你需要什么资料和人手,我都会叫人配合你。劳务费用方面,到时候我会找人专门跟你对接,你直接跟他报价就行。”
叶青棠笑,“如果我狮子大开口,你们要换掉我吗?”
“超过预算的部分,我自掏腰包。”“那请问你们的预算是多少?”
“商业机密,不能说。”应如寄一脸认真。
“楚老师同意你假公济私吗?”对面的楚誉一脸的“你们话都说完了,还问我做什么”。
应如寄笑说:“他只是我的合伙人,不是我的老板。”
聊到十点多,四人散去,各自回家。
叶青棠先去洗澡,应如寄随后。
他出来时,叶青棠正趴在沙发上玩手机,她叫他过去一下,给他看个好东西。
应如寄在沙发上坐下,叶青棠随即起身,递过手机。
他瞥了一眼便笑出声,“什么时候?初中?”
初中的叶青棠是齐刘海,瞪着大眼睛比剪刀手,身上穿着南城外国语中学初中部的蓝白校服,什么都好,只是滤镜些许“阿宝色”。
“已经找不到原照片了,我都忘了什么时候调的这样瞎眼的滤镜。”
“还有其他的吗?”
“有是有,一比一交换才公平吧。”
“爷爷家里有一本影集,兴许有,下回带你去看。”
叶青棠点开了相册,手机给他,很慷慨地叫他随便翻。
海量照片,精心拗角度的自拍,构图和定焦皆随意的抓拍,她不是每一张表情都好看,但每一张都鲜活。
几乎能叫他勾勒出那个放学时和好朋友手拉手去买奶茶的少女,经过学校操场,那正在打球的男生,都会不由自主地做一套浮夸的三步上篮,有人起哄,而她不过皱眉,冲他们抛去一个“烦死了”的白眼。
他边看,叶青棠边笑问,“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好多女生追你。”
“我没怎么注意过。”
“真的假的。”
“真的。尤其刚上初中的时候,所有人都让我觉得很烦。”
“俗称中二病?”
应如寄笑笑,“不是。那时候我父母,正在闹着要复合。”
叶青棠一下坐起了身体,因为这是应如寄第一次详细对她提及他家里的事。
应如寄简要陈述了梁素枝和应仲泽的那一段鸡飞狗跳的往事,“我读小学的时候,如果去了我妈家里吃饭,我爸便会问我,‘那个潘金莲是不是又找了野男人’……”
他垂下目光,声音低沉而平静,“是的,我爸叫我妈潘金莲。我妈则叫我爸陈世美。我夹在他们中间,是他们辱骂彼此的垃圾桶。”
叶青棠张张口,没有出声。
“所以我难以理解,他们为什么竟会想要复合,恕我无法认同这样一种恶毒诅咒彼此、又任性将身边所有人都拖入沼泽的畸形关系。所幸,他们同居过一段时间,又再度吵翻了,没再提复合的事。”
“那后来呢,有变得消停吗?”
应如寄摇摇头,“不过我后来会发火,叫他们有什么话自己亲自去告诉对方。我爸再婚的时候,我妈跑到他的婚礼上大闹一场;后来我妈再婚——就是跟陆濯的父亲,我爸如法炮制。所以陆濯也很痛苦。”
所以那次陆濯跟她说,他和应如寄是同病相怜的战友关系。
应如寄伸手捏捏她表情几分呆滞的脸,笑说:“放心,这些我都会替你挡着,他们发疯也不会闹到你身上。”
“不是,不是……”叶青棠忙说,“我不是在想这个。我在想,所以你说,你对婚姻很谨慎。”
“嗯。实话说,我一贯不信破镜可以重圆。那时候我刚回国,我的前女友……”他看她一眼,似在确认她是否介意他提及这个话题,“曾经联系过我,表达过诸如重新开始的想法。那时候我很忙,她是做律师的,更忙,我们甚至抽不出时间一起吃一顿饭。但我们彼此清楚,并非抽不出时间,只是内心认为对方已不值得自己额外抽出时间。所以我更坚信,在双方一致决定结束的时候,一段感情其实已经判了死刑。”
“但是……”叶青棠伸手,揪住他上衣的领口,似乎这样不足以表达心情,又一下抱住他,“你为了我回了两次头。”
“……是。”
“为什么?”
“因为是你。”应如寄笑了声。
爱是明知故犯,痛中执迷,冥顽不改。
只要你唤,我愿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