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雄用担忧的目光,瞅着满身是血的犯人。
他的身体软塌塌的,似乎随时都会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也许,生命,对他来讲已经时日无多了。
他是谁?
……
坐在审讯桌后的陆大牙开口了,他用威严的语气,慢吞吞地说道:“胡先生,你想好了吗?”
这一句“胡先生”令墙角的罗汉雄心里一动,没错,女花工交待自己的,就是要寻找一个“姓胡”的犯人。啊……果然是他!这个人就姓胡。
……
瘫坐在椅子上的血人——胡先生,轻轻说道:“想好了。”
“那,请讲。”
“生而为民请命,死而为民献身。”
这话从他嘴里吐出来,绵软无力,断断续续,听在罗汉雄的耳朵里却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好汉子!
死到临头,坚强不屈,尤其是这句“为民请命为民献身”的话,更是令人血脉沸腾!这是个大义凛然的英雄!
血腥的审讯室里,孤身一人遍体鳞伤,能够面对虎狼一样的对手说出这句话,这不是唱高调,而是骨子里的信仰铸就坚强。
罗汉雄上学的时候,略微接触过一些现代思想,他知道在南方有仁人志士领导的“同志会”,正在凝聚力量,准备攻打北方的各派北洋军阀。
这些人一直在四处联络力量,筹划北进。他们也被北洋军视为眼中钉。
眼前的这位“胡先生”,无疑就是那样的人。
……
陆大牙用凶狠威严的目光盯着胡先生,阴阳怪气地说:“彭先生,你不怕死,陆某佩服,可你作为南方特使,此番没有完成任务,甚为可惜,咱们携手合作,一举两得,却又何乐而不为?”
“嘿嘿嘿嘿,”胡先生冷笑两声,并未回答。
显然,对于陆大牙的话,他根本就不信。
罗汉雄用尊敬的目光瞅着瘫在椅子上的胡先生,心道:“原来彭先生是南方的特使,怪不得如此气概,陆大牙的话自然是信不得,胡先生一点也不糊涂。”
陆大牙慢悠悠地说道:“陆某对你,颇为佩服,愿意交个朋友,今后你也不用公开露面,兄弟给你寻个宅子,躲起来做寓公,不再理会世事,如何?”
胡先生把眼睛闭上了。
显然丝毫不为所动。
陆大牙显然恼怒了,阴沉沉地说道:“姓胡的,我这是最后一次问你了。”
胡先生就象睡着了。
陆大牙的目光中露出凶相,提高声音,狠狠说道:“既然硬充好汉,那行,再给他松松皮肉。”
还要用刑!
墙角的罗汉雄,心里气愤得不行,这人就快要断气了,还打……除非禽兽能干出这勾当。
旁边的那个大兵,走上去,用一根皮鞭朝着胡先生“噼噼叭叭”就是几鞭。
这家伙打人看起来是老手,手法异常熟练,鞭花爆响,皮鞭如毒蛇在空中盘旋。
胡先生可惨了,他本就羸弱的身体,怎么经得过暴烈的毒打?不上三鞭五鞭,就象一堆没意识的肉块,从椅子上出溜下去,瘫在地上,头上又被抽开了新的血口子,血污满面。
倒在地上微微喘气。
陆大牙从审讯桌后站起来,倒背着手,缓缓踱到胡先生跟前,弯腰问道:“怎样,特使先生,滋味好受吗?你还考虑考虑我的话吧。”
胡先生双闭紧闭,气若游丝。
陆大牙皱着眉头说:“哼,死不改悔的贱骨头,好了好了,拖出去吧,无可救药。”
不待别人吩咐,罗汉雄赶紧一步奔过去,从地上把胡生搀扶起来,负在自己的背上。
他的动作小心而轻柔。
尽量不碰触胡先生的伤处。
出了讯问室,罗汉雄把胡先生背回小黑屋。轻轻将这个浑身是血的人放在稻草堆上,呈半仰卧姿势。此时的胡先生神智不清,血污的脸上泛着一层青灰。
随时都可能断气。
罗汉雄的眼角湿润了,他心想:胡先生肯定活不了多久了,多好的人啊,真英雄,可惜,我救不了他。
门外的大兵不耐烦地嚷嚷,“磨蹭个甚么,快出来。”
罗汉雄没有理会外面的催促,他弯腰伏在胡先生耳边,轻声呼唤,“胡先生,胡先生,你有什么话没有?”他希望胡先生能够苏醒过来。
可是,呼唤了几句,胡先生一动不动。
罗汉雄非常担忧,他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门外的士兵,又在嚷嚷,罗汉雄无奈之下,只能站起身,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半块饼子,塞进彭先生的手里。
如果呆会能醒过来,再吃点人间饭食吧。
然后,他对着昏迷不醒的彭胡生默默鞠了个躬,转身走出屋子。
……
到了下午的时候,杂役班长走过来,“罗汉雄,你小子福气不错呀,三姨太传下令来,放你出府。”
“谢谢。”
“其实在府里当个差,有啥不好,管吃管喝,这年头,在哪儿能活命就算是运气。”
罗汉雄心里说:“放你娘的屁,老子在这给你们当奴隶,敢情你们觉得挺好,使奴唤婢。”但是他脸上表现得谦卑恭敬,朝班长点头哈腰,“班长,谢谢您的照顾,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望您。”
他不傻,在虎狼群里混世,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终于自由了。
那个叫“赵栓子”的小杂役,羡慕地对罗汉雄说道:“老兄,以后你发达了,别忘了我。”
“小栓子,等我赚足了钱,到府里来赎你。”
“一言为定。”
罗汉雄出了陆宅,急匆匆穿越半个城区,回到古董商行里。自从那次“盗墓”之后,还不知道舅舅怎么样了哩。
一进家门,便发现岳益发躺在床上,正在养伤。舅妈在床前伺候。罗汉雄吃了一惊,一问才知道,那天晚上,甥舅两人盗墓的时候,遇到土匪,两人跑散,舅舅不小心跌落山头,腿跌伤了,天亮后,勉强爬到路上,央人给送回家来。
“所幸,没有落到土匪手里,”舅舅叹息道:“要不,就会给当成肉票,勒索个倾家荡产了。汉雄,这几天大家都担心你哩,能安全回来,这简直太好了。”
大家一顿唏嘘。
罗汉雄并没有讲在陆宅里遇到“胡先生”的事,他有自己的主意。
舅舅是个钻进钱眼里的生意人,对古董之外的事丝毫也不关心,属于那种标准的“小市民”,有些事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