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爱情能改变一个人,这句话在胡露露的身上应验了,虽然这种改变能持续多长时间还是未知数。
她和梁海阳的初次见面是在胡志彪昏倒的那天。
海阳对胡露露印象深刻,还以为她是个演员,没来得及卸妆就跑来了。直至听老赵说胡露露一年四季365天都是这副打扮时,他直吸凉气:“那太吓人了,怎么跟鬼似的,她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而胡露露对这个开车送她和妈妈去医院的年轻工人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同样的工人在厂里有十几个,而且当时她又惊又吓,正哭得晕天黑地。
但是,她绝不会忘记和海阳的第二次见面。
那是爸爸病重后,胡露露回修车厂上班的第一天,天刚蒙蒙亮她就到了,她想以最不易察觉的方式重返工作岗位。
她先在前院转了转,厂里养了两条大狗,每天晚上撒开看家护院。它们见是她来了马上止住了吠叫,摇着尾巴凑上来讨好。对胡露露来说,跟狗搞好关系比跟人容易得多。
然后她来到后院,发现车间的灯还亮着。
梁海阳喜欢在夜里工作,当然同事们打牌或者去大排档他也不会拒绝参与。
就像有人爱看书、有人爱玩电脑一样,他喜欢的是用一双灵巧的手制作或者改装修车需要的零配件,只是他的爱好和工作合二为一。
那天海阳又不知不觉地干了一宿,他戴着耳机,一边工作一边吸烟,不知道胡露露远远地在背后看着。
胡露露已经在车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晃眼的工作灯在海阳的身上勾勒出了一圈昏黄的光晕,这光晕和香烟散发出来的薄雾融为一体,从海阳的耳机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不敢说海阳这个迷离的背影就让胡露露一见钟情了,但是这幅画面却深深地印进了她的心里。
可能是她不小心发出了什么动静,也可能是海阳突然有了感应,他猛然回头,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黑暗里,身边一蹲一站两条大狗,这把他吓了一跳。
他忙站起来,顺手关了工作灯,借着从大门透进来的晨光,他看清了来人。
因为“特征”明显,他马上认出了胡露露。
海阳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只好问:“呦,你来了!老板好些了吗?”
车间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工作台摆在最靠里的山墙边,旁边是一扇直通宿舍的门。但那时万籁俱寂,海阳的问题清晰地传了过来。
胡露露平时能说会道,精通臭贫和侃大山,这时却莫名其妙的失声了,张了几下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在她二十岁的年轻生命里,极度缺乏单独和同龄异性共处的经验。
她选择中性打扮直至后来的“歌特风”,内心深处想得到一种扭曲的关注是主要原因。她果然成功了,成了学校和小区里的名人,但是却让同龄人,无论男女都更不愿意接近她。
告别校园后,就更没有和同龄人接触的机会了,比她大一辈的叔叔伯伯们组成了她苍白无味的异性社交圈。
最后,和她年龄相仿的就只剩下修车厂里的年轻工人了,而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就不必再说一遍了。身为老板的女儿都能被气跑,那原因只能出在她自己身上。
回到那天早上,和梁海阳的第二次见面以胡露露的落荒而逃戛然而止,海阳望着空荡荡的大门犯愣,觉得这个大小姐浑身透着古怪。
胡露露跑回办公室,反锁上门,非常沮丧地生自己的气,纳闷跑什么啊?真是丢人现眼!
真的,如果一定要说胡露露是在那天就爱上了梁海阳,恐怕过于牵强了,但是肯定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她的心底悄然播下,伺机萌芽和长大。
胡志彪对女儿的要求非常简单,就是让她代替自己的眼睛看、代替自己的耳朵听,回家好能把修车厂里的事给他讲讲,过过干瘾。虽然以前他自己也未必每天都去厂子,但是现在那里却成了他的一种慰藉。
渐渐的,他从女儿的“工作汇报”里发现了一个问题。
胡志彪毫无疑问是个粗人,他身材矮胖、情感粗糙。这种人对喜欢的人好起来就跟对讨厌的人凶起来一样直来直去、毫不掩饰。可是自打胡露露充当他的眼线开始,这个能说会道的女儿却从来没提起过一个人,就是他最喜欢的工人梁海阳。
胡露露每天下班回家都会眉飞色舞地和爸爸说上半天,她会把中午饭的汤做咸了这种小事都描绘得清清楚楚,向爸爸告厨师傅的状,但是她却从没说起过厂里的红人梁海阳,仿佛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胡志彪现在说话呜噜呜突的,只有妻子英莹才能连蒙带猜地搞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他开始努力地问胡露露一个问题,可是这次英莹却听不懂。
胡志彪的手也控制不住地抖动,所以谁都没想起让他把想说的话写出来。因此那个问题成了一个迷,多次努力失败后他选择了放弃,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其实胡露露早听明白了,她只是假装不懂,因为梁海阳已经成了她的一个秘密。
两个月前的那个清晨,胡露露从海阳工作的车间里落荒而逃,而从那天开始,那个车间就成了她一个人的禁地,以后很长时间都没再进去过。
每天她在办公室里完成那些并不繁重的工作,可是院里的只言片语和时有时无的谈笑声总能钻进她的耳朵,令她心烦意乱。她会关上门,有时甚至还拉上窗帘。更不用说每当看见梁海阳,她都会像小偷看见警察一样低头躲开。
从不知道恋爱为何物的胡露露,可能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海阳,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她像狐狸躲避猎手一样鬼鬼祟祟地出没于自己家开的修车厂,而她的猎手就是梁海阳。
现在回头再去看那段时间里的梁海阳,确实有冤枉的地方,他不但没有对胡露露有过非分之想,而且因为她那近乎完美的躲藏,他甚至都没有再见过她几面。
但是海阳这个当过兵的聪明人还是有了感应,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被人监视着,所以时常感到浑身不自在。
随着白天越来越长,年轻工人们有了更多的业余时间。活儿不多的时候,大家会闹哄哄地在前院打篮球,胡志彪以前让人安了两个标准篮球架。
有一天海阳正一个人练习投篮练得满头大汗,突然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不明所以地转头寻找,突然发现胡露露正举着手机,躲在办公室的窗帘后面。
胡露露盯着手机屏幕,当她发现屏幕上的海阳出现异样时也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了一起。她立刻隐入窗帘后面,心呯呯地乱跳。
海阳在原地拍着球,莫名其妙地站了一会儿,就悻悻然地离开了。
有的人一有了心上人,反应就会迟钝、判断也会失常,比如胡露露,也比如梁海阳。
胡露露的心上人当然是梁海洋,而梁海洋的心上人是李艳芝。
对于胡露露对自己的窥视,他终于知道了却也没多想,因为他想了个开头就想不下去了、或者说不愿意想下去。
海阳不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胡露露对他来说也太遥远了。
其实胡露露也一样,她喜欢过几个重金属摇滚乐队,还崇拜过纹身界的几位大师。她像喜欢那些偶像一样、用近乎追星的方式关注着梁海阳。所以,海阳对她来说,一度像一个只可远观的美丽影像。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对海阳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