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和胡露露最近结不了婚了吧?至少得过一年吧?”
在胡志彪出殡的前一天晚上,在胡露露家的楼下,我问梁海阳。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点了一只烟,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扭头问我:“王哥,我说的话你能不告诉胡露露吗?”
我有点诧异,但马上点了点头。
海阳又使劲嘬了口烟,说:“我现在一想将来要跟她结婚就害怕!”
原来这半年来,他和胡露露之间越来越紧张,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胡露露还是经常没来由地向他发难,而海阳还是没有学会容让和哄她。后来不只是胡露露突然跑回家,海阳也有几次大半夜的从出租房里摔门出走。
但不同的是海阳不像胡露露在北京有家,他无处可去,只能整夜在外面瞎逛,夏天的时候还好说,后来天冷了他就只能到那些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捱到天亮。
海阳说有些事不一起过日子真不知道,比如胡露露不会做饭也就罢了,反正两个人基本都在外面吃。但是别的家务也不能一点都不管啊!只要海阳一天不回家,屋子里就乱得跟猪窝似的。
军旅出身的海阳对此无法容忍,所以他经常在修车厂干一天活,晚上回家还要收拾屋子到很晚。此外,他还要洗两个人的衣服,包括胡露露的内衣,虽然有洗衣机,但那也不是轻省的活儿。只要海阳发几句牢骚,就又会引发一场争吵,没完没了。
我听着这些话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本想建议海阳雇个保姆,但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肯定不符合他的价值观。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和小东都是胡露露的同谋,所谋的就是让海阳留在她的身边。如果他们两个能够顺利结婚,然后相亲相爱地过日子,那我和小舅子也算是积了德,皆大欢喜。但现在他们之间却变成这样,实在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我明知故问道:“她为什么老这样?不能改改?她以前不是一直对你挺好吗?”
“她是对我挺好的,我承认!但问题是她说翻脸就翻脸,一翻脸就歇斯底里。每次吵完架,我也不用找她,不超过三天她就准回来,回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还买这买那地讨好我。但这么好几天又会闹,这日子过得跟踩地雷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把她得罪了。”
“你没跟她好好谈过吗?”
“怎么没谈过?谈过好几次了,当时说得好好的,但后来证明根本没用!”
像其他年轻伴侣一样,每次这样的谈话都发生在两个人和好如初的床上。
海阳搂着胡露露说:“老婆,咱们以后别闹了行不行?”
胡露露就把头埋在海阳的臂弯里,嘴里呢喃着:"嗯,我再也不闹了,老公。”
她有时候还会说:“我也知道我这样不好,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就像海阳说的一样,重建起来的和平没过几天就又会因为一件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再次崩溃。海阳从最开始的莫名其妙和愤怒变得麻木了,短短半年过去,他的心像老了十岁般疲惫。
后来,我在读一本关于精神障碍方面的著作的时候,看到有一种精神疾病就叫歇斯底里症,情感反应强烈和急剧情感爆发是其典型症状之一。这种病和患者的心理素质有关,情绪不稳定、文化水平低、青春期或更年期的女性较常人更易发生。
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就突然想起了胡露露,我想,当初如果能够确诊胡露露是一个歇斯底里症患者,更重要的是她能不反对,而且积极地配合心理医生的疏导和治疗,那么她和海阳的故事应该美好得多。
在胡志彪火化的前一天晚上,在胡露露家的楼下,梁海阳发完了牢骚就回去了。
丧事办完以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胡露露和英莹完全无法共处一室,于是她彻底搬到和海阳同居的出租房去了,她的几位姨轮流住到她家,陪英莹度过了那最艰难的几个月。
就像海阳说的,他的家庭地位反而提高了,他成了胡露露和英莹之间联系的纽带,有什么事她俩都是先找海阳,再托海阳转告对方。
但是让我的小舅子小东很不爽的是,自从胡志彪出事以后,海阳就不去他的东方汽修厂上班了。等丧事办完,他请我和小舅子很正式地吃了顿饭,在饭桌上海阳正式提出辞职。
他说老板已经去世,胡露露也没精神上班,所以他要回广发汽修厂帮忙了。他一说起老板对他的好,眼圈就红了。
小东当然不能反对,而且还要支持他,说几句“你好好干,我看好你哦!”一类的场面话。
我拍着海阳的肩膀说:“兄弟,跟胡露露好好过日子吧,结婚的时候一定请我们喝喜酒啊!”
海阳眼神发直,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又仰头干了一大杯酒。
从他开始北漂算起,其实仅仅过去了一年多而已,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胡露露的家里也在这一年中发生了剧变,这些都让海阳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不敢去细想的梦。
回广发汽修厂是梁海阳自己的主意。如果依胡志彪的第一继承人英莹的想法,她宁肯把厂子直接关掉。
但是海阳觉得自己和胡志彪之间早就有了一种男人间的约定,胡志彪虽然在突然离世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是海阳却认为如果他能说话,就一定会把家人和修车厂都托付给自己。
这或许也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就是海阳出于对胡志彪的感激,所以认为照顾他的家人和修车厂是自己责无旁贷的义务。
而胡露露呢?她这一年多同样跌宕起伏,仿佛在坐过山车。她达到过喜悦的顶点,也被丧父之痛拖进哀伤的谷底,和妈妈的关系也已经破裂了,依她的性格也不可能去主动补救。所以在这个世上,除了海阳以外,她已经无所依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胡露露对海阳好了很多。
还有一个人是必须要说的,那就是老赵。他比胡志彪认识梁海阳更久,也更喜欢他。当海阳和胡露露开始有“情况”的时候,他也心急火燎地寻找过海阳、气急败坏地打骂过海阳。但是当他看出海阳和胡露露的关系稳定了以后,他也就释然了,并且打心眼里为海阳高兴,他知道海阳回修车厂来是早晚的事。
海阳回来以前请老赵吃饭,两个人都喝高了,互相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
海阳说:“连长,您以前是我的领导,以后还是我的领导!我回来也是给您当小兵的,您永远是我的领导!”
老赵搂着海阳的肩膀说:“小子,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就知道数你这孩子厚道!咱爷儿俩膘着膀子把这个厂子给整好了。你对得起我,我就一定更对得起你!将来这厂子早晚是你的.......”
“您可别说这种话,我没敢想那么多。我就图回来干活舒心,以前我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只要这厂子生意红火,我就对得起老板!”
海阳还把跟我说的那些话说给老赵听,老赵也对胡露露那种反复无常的脾气感同身受。
“胡露露要吵就让她自己对着墙吵去,她就是那个狗怂脾气,都是她爸她妈给惯的,你就这耳朵听那耳朵冒就行了!她还是太小,以后会慢慢懂事的。”
他还给海阳出主意:“你们俩还是要快结婚,等过了这段的吧,我去跟她妈提,快点给你们俩办喜事。等结了婚、有了孩子,她一当了妈脾气就好了,这你放心,我见过很多!”
梁海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