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露露现在的打扮就是她上火车时的打扮,和最初的“歌特风”和后来的“原宿风”都不太一样,记得我第二次见到她时,曾经开玩笑说她可以自创一个什么“风”,比如“西单风”、“新街口风”或者“三里屯风”。
没想到她把我的玩笑话当了真,将“原宿风”和自己更喜欢的“歌特风”融合在一起,既保持了冷傲惊悚的“底味”,又加上点五颜六色的点缀,并非常不吉利地将之命名为死亡萝莉,其实在外人看来反而更加诡异。
僵持了一会儿,就在梁海阳快打退堂鼓的时候,出乎他的意料,胡露露突然“噗嗤”一声乐了,然后她紧闭着的嘴里开始蠕动,接着含糊不清地对海阳说:“把手伸出来!”
海阳满腹狐疑地伸出手掌,胡露露低头吐了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到他手心里,原来是一个直径接近一厘米的亮晶晶的大珠子。
海阳大喜过望,因为他认出那颗珠子正是胡露露的舌钉。
吐出舌钉后,她又从双背包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崭新小包,小包里有很多层。胡露露先用纸巾把舌钉擦干净,塞进小包的其中一层里。然后开始拆卸她那个复杂的耳钉系统,有各种珠子、塞子和链子,她边卸也边把这些饰物一一塞进小包里。
做完这些后,胡露露把小包放回背包,紧接着又掏出一个透明的化妆包,从中拿出几个小瓶和化妆棉,开始对着一面小镜子擦掉浓黑的眼线,也就是海阳平时所说的熊猫眼。就连涂成纯黑色的指甲都被她擦干净了,失去本色多年的指甲终于重见天日。
做完这一切,胡露露扬着脸,对呆若木鸡的海阳说:“大爷,您对本村妞还满意吗?”
海阳感动了,自然用力点头:“原来你都准备好啦?”
“当然!”胡露露说,“从你的审美我就知道你们家人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只能慢慢地提高了,说实在的我也怕第一次见面就吓着咱乡亲们。昨天要不是你跟我打架,我在火车上就弄完了,幸亏你刚才的提醒,不然我都忘了。”
说完她又故意长叹了一口气:“唉——我就当几天村妞土妞吧!不过回去我再纹身你不能跟我打架!我想怎么纹就怎么纹!去想纹什么就纹什么!哼!”
海阳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指着胡露露的头发接着说:“要不你把好事做到底吧?”
胡露露的发色还是从蓝到粉的过渡色,但现在剪成了短得不能再短的发型,只是在头顶留了几缕长发,放射状地挑染了好几种鲜艳的颜色,花哨得得像是某种野生禽类的尾巴。
胡露露勃然大怒:“这是我的新年发型!特别找人设计的,花了好多钱,你别得寸进尺!”
于是海阳只好见好就收,没敢再说什么。他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家里人问起胡露露的头发,就告诉他们这是北京小姑娘过年时的风俗。就像很多地方过年时,无论小姑娘还是老太太都必须戴花一样。
除了头发之外,胡露露看起来真的已经相当正常了。
服装方面,海阳自己就不讲究,对于胡露露的中性服装,他也早就习惯了。万幸这是冬天,她那些神头鬼脸的t恤衫不会跑出来吓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胡露露现在穿的这身儿衣服还显得非常朴素呢,只是丧气的颜色和过节的喜庆气氛太过违和了。希望她的背包里不会有那些“惊悚系”的衣服了,海阳很有自知之明地闭了嘴。
胡露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都不认识了。卸去头上的那些“零碎儿”,再擦掉化妆品,她瞬间就变回了那个毫无光彩、面貌平平的女中学生。毕业几年,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这让她有点失望,却也有点得意。
但是她越看素颜的自己就越不自信,问海阳:“我就这么见你们家人吗?这行吗?太难看了吧?”
海阳心想:“你知道什么叫好看、什么叫难看吗?你不吓人就不错了!”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言不由衷:“行呀!不难看不难看,我们家人看见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呸!德性样儿!”胡露露斜忒他一眼,但是心里还是美滋儿滋儿的。
午后,车终于来了。
别说胡露露,连海阳都吃了一惊,敢情来的真是搬家公司的那种全封闭的箱式货车,闷罐车厢关了门就一团漆黑。
司机是位中年大叔,下车来到车厢后面打开双开的车门,帮拉面店父子搬行李。厨师将梁海阳介绍给司机,海阳马上很有眼力价儿地给司机敬烟和说好话。
“都是老乡,还是顺路,一起走!一起走!”司机很豪爽地说,“钱?什么钱?啥钱不钱的,愿意给就给,不给也行!”
海阳很高兴,心里盘算着下车的时候一定要给司机塞两百块钱。
胡露露大摇大摆地从店里走出来,好奇地往车里看。
车厢里已经有七八个人横七竖八地坐着或躺着,除了行李外,还有一辆崭新的电动车,不知道是谁带的年货。每个人都很热情,和海阳说着在胡露露听来等于外语的本地话。
“坐这车冷不冷啊?”胡露露问海阳,她从小到大没挨过冻,下火车这不到半天时间脸都被冻木了。
“哪能让你坐后面啊!坐一会儿就准给你颠散架了!”海阳说着拉胡露露往车前走,对司机说:“叔,让我女朋友坐前面行不?”
“行咧!”司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驾驶室里本来已经坐了三个人,除了司机外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和一名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司机叫男孩坐到后面车厢里去,给胡露露腾地儿。
胡露露第一次坐这种车,在海阳的协助下兴高采烈地爬了上去。那年轻女子本来坐在中间,见胡露露身材小,就跟她换了位置,自己坐到了车窗边上。
胡露露坐好后探着身子,嘻嘻哈哈地冲海阳做出胜利的手势。那女子围着纱巾挡住脸,她也扭头看车下的海阳,一直看着他走向车后消失为止。
海阳把胡露露安顿好后,就绕到货车后面跳上车厢,那车厢是一个标准集装箱大小,就算装了几个人和大量行李,还仍然空荡荡的。
司机在车前车后地看了一圈,重新开关了一次车厢门,最后关门前问所有人:“还有没有要解手的?有的话快去!我一开车只在梁山子停一脚咧!”
梁山子村就是海阳的家。
车厢里的人包括海阳在内都轰然答应:“没咧!开吧——"
火车站本就位于城市的边缘地带,货车很快就开出了城区,向连绵不绝的群山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