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抵达终点,乘客陆续下车,列车长在巡视中遇到乘警,两个人一起走向餐车。
餐车里只剩下乘务员在打扫,他们看见在站台上,胡露露面朝车窗站着,独自守着一大堆行李,双手插在兜里左顾右盼。而梁海阳正推着一辆独轮板车从远处走来,不知道是打哪儿借来的。
这是除夕当天了,站台上的搬运工人都已经回家,所以他们只能自力更生。
海阳开始一件一件地往板车上抬行李,胡露露袖手不管,因为本来也没有一件行李是她能搬得动的。她突然看见了车窗里的列车长和乘警等人,就蹦蹦跳跳着冲他们挥手。
列车长走下列车,大声问胡露露:“小妹妹,你们俩没事儿了吧?”
“没事儿啦——”露露也大声回答,“他答应老老实实地带我回家过年了!”
海阳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好意思地冲列车长他们笑。
“没事儿就好!回去好好过年,别老闹,多伤感情!”
“是,我们再也不闹了!”海阳回答,说完满怀希望地看胡露露。
胡露露却说:“那可不一定啊!你不欺负我,我当然不闹。”
海阳没再说话,他把行李全装上车后,冲火车鞠躬,又敬了个标准挺拔的军礼,然后用力地推起板车,朝站台的出口大步走去,边走边回头。
胡露露也向列车长他们挥手告别,然后咯咯笑着追上海阳,突然一窜,跳到了他的后背上。
海阳没有防备,往前一扑,独轮车差点倒了。
出站以后,海阳去还板车,胡露露站在重建没几年的站前广场上,像小山一样的行李堆在身边。
“那么久没回来,怎么没人接你啊?”等海阳回来,胡露露很不满意地问他。
“肯定接不了,我们家到这儿开车也得三个多小时,下车还要再走半个小时的土路呢。”
胡露露完全不知道在山野村甸的乡村公路上开三个多小时车,和在北京的八车道大马路上开三个多小时车的区别,但是看着空旷的广场,即使是她也知道碰到了难题。
“那咱俩现在怎么办?”
“以前我都是坐长途车回去,但是今天看来得包辆车回去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找车。”
“好吧,反正已经到这儿了,你要是真把我卖了,我也没办法。”
“卖你?谁买啊!”海阳想,抬腿要走。
胡露露初来乍到,心里不由得发虚:“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不怕我被坏人拐跑啦?”
“哪有那么多坏人,”海阳倒退着走,指了指不远处的警务工作站,“你要怕就去那儿等我。”
胡露露看见警务工作站外挂的警徽就踏实多了,冲海阳挥了挥手。
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有太阳,也没刮风,所以胡露露虽然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但倒也不冷。
梁海阳忐忑不安地朝火车站南侧的商业街走去,边走边给二姐打电话报了平安,说他下午到家,但他对此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他下了好几次决心都没说出口胡露露跟他一起回来的事,这对他来说大概仍然难以启齿。
车找得很不顺利,确切地说,车还是有的,但是没有一辆愿意送他回家,没有哪位司机在除夕当天还去跑一趟来回六个小时的长途!
所谓商业街就是一条长两三百米,聚集着低档饭馆、小旅馆和旅游纪念品店的小巷罢了,现在除了少数几家饭馆还开着,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从一家面馆里出来一名厨师,站在台阶上打电话,声若洪钟、气吞山河:“行嘛!我就在店里等你的车,今年是我和我儿子两个人,我老婆已经先回家了,没啥子东西!”
海阳正好走到近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马上敬了那位师傅根烟:“大哥!我找不着车回家了......”然后说了自己的情况。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厨师说现在肯定找不到愿意跑远路的车了,刚才通电话的是他的老乡,一个货车司机。每年春节,他们几个最后回家的老乡都一起坐他的货车回家,过了晌午车就来接。
海阳的心跳加速,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线希望了,问厨师家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声音都颤抖了。听师傅说完,他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竟然就是他家的下一个村!
海阳请师傅帮忙打电话问问司机能不能再加两个人,多加车钱都行!
“吔!不用问!他那车是搬家用的,里面再加五个人也不挤,钱的事等车来了你自己问他,要啥钱嘛!都是乡党!”
然后厨师让他儿子和海阳一起去火车站接胡露露。
胡露露坐在行李堆上等海阳,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急得正要给他打电话催,海阳却骑着一辆平板三轮车回来了,车上还坐着个半大男孩子。
海阳和那个男孩子往车上搬行李,说着胡露露一大半都听不懂的方言。
胡露露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咱们不会是骑着这玩意儿走吧?”
海阳现在神清气爽,笑着说:”当然不了,骑这个几天都到不了家!我先带你吃拉面去!“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因为在火车上大闹那一场,两个人都没吃东西,现在早都饥肠辘辘了。
坐在面馆里等面时,海阳显得特别兴奋,兴致勃勃地给胡露露介绍不同宽度拉面的不同名字。
“真是个拉面脑袋,”胡露露却并不感兴趣,撇着嘴说,“不就是面条嘛?宽度不一样味儿就不一样了吗?切!”
但是等面上来,她也一边吃一边由衷地赞叹,夸确实好吃。
吃完面,胡露露站起来,跃跃欲试地对海阳说:“你带我出去逛逛吧!”
“没什么可逛的,商店都关门了,”海阳说,然后拉胡露露坐下,小心翼翼地问,“露露,你坐下,我跟你商量个事行不?”
胡露露立刻警觉起来:“又商量什么事儿?你吃饱了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海阳吞吞吐吐地说:“没没!咱们都到这儿了,我还能不带你去我们家吗!我是想跟你说......我爸我妈我姐他们都是农村人,特别是我爸我妈一辈子最远也只到过西安,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懂你的那些死亡艺术、哥特、重金属......”
胡露露打断他,棱着眼睛问:“你什么意思?让我装淑女?明白告诉你我可不会啊!”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这打扮能不能稍微地改改?我怕把我爸我妈吓着。”说完,海阳已经出了一脑门子汗。八壹中文網
他之所以紧张,是因为这件事一向是胡露露的“雷区”,以前两个人就为此没少吵架,当然到最后都是海阳认输。
胡露露的眉头皱起来,目光仿佛能把海阳瞪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