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露露设想过很多种妈妈见到自己后的可能,而且作好准备无论她怎么样都忍了,这对一向乖张的她来说难能可贵。
但是英莹的表现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梁海阳。
只见她大步流星地走到海阳的面前,伸手去抓胡露露的肩膀,高级香水味扑面而来。
那时胡露露已经把头扎进海阳的怀里,海阳不敢争抢,于是胡露露一下子就被妈妈揽进了的怀里。两个人的身高相差多半头,英莹想控制住她游刃有余。
胡露露失声惊叫:“妈呀——”伸手想推开英莹。
英莹也叫道:“闺女闺女!想死妈妈了!”
胡露露立刻停止了动作,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只听英莹继续说:“露露,以前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原来的心眼儿跟针别儿一样细,眼界太窄,让你——”说到此处抬头看海阳,“还有阳子,妈妈让你们俩受委曲了。”
按理说,胡露露这时候应该感动得无以复加,然后抱着妈妈痛哭流涕,可是她却只剩下惊讶。而英莹仍然热情洋溢地望着她,眼中真情流动,泪光闪烁。
海阳比胡露露也好不了多少,张嘴结舌地看着英莹。
胡露露答应过大姨,不管她妈是打是骂也绝不“撂蹦儿”,只为了换取英莹不阻挠她和海阳结婚。但是除此之外,她声明不会向她妈道歉,可现在英莹却先向自己低了头,她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海阳先醒悟过来,冲她使眼色,然后对英莹说:“阿姨,您可别这么说,我们是小辈儿......”
英莹突然板起脸来,装着生气的样子说:“这我不爱听!阳子,你怎么还叫我阿姨?”
胡露露愣了一下,然后和一屋的亲戚同时笑起来,敢情英莹已经知道她要结婚的事,而且显然对她嫁给海阳没有意见。
有人起哄:“改口叫妈!改口叫妈!叫了有红包!”
海阳没有思想准备,臊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起来。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是爸爸打小就说给胡露露听的,所以这个道理胡露露还是懂的,她终于也主动拉起了英莹的手,叫道:“妈——”。
要知道她们母女关系恶化以后,胡露露已经好久没这么叫过英莹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多喊她一声“哎”。
“行了!闺女,”英莹接下了她的话,“一切都是妈妈不对,你什么都别说了。”
然后她拉着胡露露,让她坐回到海阳的身边,说:“闺女,你先坐下,我先跟大家讲两句。”
胡露露刚坐下就站起来,来到海阳背后,双臂圈着他的脖子,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着英莹。
英莹整了整衣服,款款走到包间门口,转回身面向大圆桌。
这时双门打开,戴着高帽子的厨师和一名服务员推着一辆餐车走进来,车上是一只超大的烤鸭。
“抱歉啊——”英莹彬彬有礼地对他们说,“请稍等一会儿再上菜,谢谢。”
包间门再次关上后,英莹像要发表演说一样,笔挺地站着,煞有介事地向左右两边点头致意,然后侃侃而谈,就像央视春晚的主持人。
“首先,我代表我们全家向大家致以节日的问候和新春的祝福,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家庭和睦、万事如意!”说完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
没人鼓掌,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在这种家庭聚会上大可不必这么正式。
胡露露凑到海阳的耳边,小声说:“我还以为我的二百五是从我爸那儿继承的,闹半天根儿在我妈这儿。”
鞠躬礼毕,英莹将右手放在左胸口心脏处,继续说:“我英莹在这几个月里已经脱胎换骨了,我想明白了很多人生的哲理。可以说,我这四十多年的光阴大部分都虚度了。”
“我总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破事,跟自己的女儿斤斤计较,用自己自私和偏执的眼光去看待女儿和她选择的男朋友。和孩子关系紧张、势如火水。我老公这么年轻就永远离开了我,我的家庭不再完整,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惩罚。”
说到这里,悲从心来,她轻轻地抹了抹眼睛,拭去几滴眼泪。
“大事不好!”胡露露突然醒悟过来,捂着半边脸问隔了几个位子的大姨,“大姨,大姨!我妈是不是信教了?还是拜了哪个朝阳仁波切当师父?”
“没有啊,没听说啊!”大姨回答,但是语气上并不肯定。
包间的隔音很好,胡露露的话被英莹听到了,但是她不愠不恼,笑着说:“我没信教,但是我整个人从来都没有这么充实过。不瞒大家说,我是听了几节‘人生的格局’心理专家课程,这才开窍的。结业以后,我又单独请教了老师几次,每次都获益匪浅。”
“老师告诉我,中国人最怕的就是道歉,只有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敢于向伤害过的人道歉,就能打开自己的格局。而打开了格局以后,我们的人生就会迈入全新的阶段,上升到更高的层次。”
“我马上想到,我最需要致歉的就是我的女儿。”
胡露露又对海阳说:“好嘛!原来是拿我还愿呢!”被海阳笑着打了一下手。
英莹气沉丹田,用更大的声音说:“所以我英莹今天要勇敢地当着大家的面,以十二万分的诚意郑重地向我闺女胡露露道歉,为我以前对她的所有伤害道歉。”
“妈,您行——了啊!”胡露露忍不住说,“我不认为您那是一种伤害,我倒觉得跟您吵架还挺过瘾的,可您要是老这么正正经经的,我倒不适应了。”
英莹不为所动,仍然很严肃地问她:“露露,你今天能不能原谅妈妈?”
“能能能!只要您别太快给我找个新爸爸,怎么都能!”
包间里轰堂大笑。
后来这顿饭吃得一团和气。大家重新安排了座位,让胡露露坐在英莹和海阳中间。她没吃多少东西,因为英莹一直在高谈阔论。
她始终保持着非常亢奋地状态,演说她的格局论和三观的转化,胡露露听得直犯迷糊。
“唉!也不知道是我听不懂人话、还是我妈不会说人话了,”她小声跟海阳嘟哝,“我怎么越来听不懂啊!”
“我觉得你妈这样挺好的,乐观、积极、向上。”
“对对对!最好她天天都这样!少找我别扭!”胡露露不由得想起和英莹几乎不共戴天的过往,仍然是心有余悸。
有人凑趣,问英莹她的老师在哪里授课?让她带着大家一起去学习,一起去提升“生命层次”。
“恩师已经回台湾了,什么时候再来大陆讲课,我一定通知你们。”
“原来是台湾人啊?”大家恍然大悟。
“那课不是白上的吧?得交学费吧?”又有人问。
“当然,而且还不便宜,但是换来的收获是无价的,远远超过这些有限的金钱。”说着英莹又揽过胡露露来,胡露露又被香水味熏得喘不上来气了。
英莹和她脸帖着脸,说,“就像今天露露又喊我妈妈了,交多少学费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