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事,忘之则罢,不忘则痛,则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一阵急雨落下,打在李四脸上,终于令他清醒。李四发现自己竟是斜向下挂在一棵树上,这树生长在石罅之中,形状扭曲,既顽强又脆弱。李四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动了动身子,忽然咔喇一声响,树身折断,李四万般惊骇,手足乱舞,终于在急速下坠中失去知觉。
中间醒过来一次,感觉浑身被铁锤砸了一遍似的,便又疼得昏了过去。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天光微亮,晨星疏朗,借着这一点光线,李四发现自己躺在峭壁间一块突起的岩石上,下面是万丈深渊。这时手臂上感到剧烈的疼痛,竟然被东西刺了个窟窿,血流得一片,都黑了,唯独一点血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干。
想想还真是后怕。现在怎么办呢,既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不知如何活命;既失去了往昔前尘,又看不到一点生机。就这么原地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天光大亮,太阳大得有点烤人了,李四的脑子才仿佛会转。正是天无绝人之路,从崖顶伸下来数根藤蔓。李四拿起一根抻了抻,觉得还算结实,随即往手腕上绕了几圈,左腿猛一蹬地,窜起挺老高的,用脚蹬着崖壁,双手交替向上爬。
往上走了约有一丈,李四心下得意,忽然脑海里闪过自己坠崖前的场景,顿时觉得浑浑噩噩,凄凄惨惨,身子一耸,手一滑,脚一顿,跌落下去。
李四脑子里电光火石,在半空中迅速调整姿势,双手抱头,身子弓起,摆成一个球形。着地的瞬间,他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可却没有失去意识,也没有造成什么太不可收拾的伤势。李四在原地以这个姿势静静躺了很久,脑子里乱糟糟地想到很多事情,却又理不清楚,终于长出一口气,狼狈爬起。只见此番虽高度更甚,却还不是那深不可见、令人畏怖的崖底,对面不远山间狭缝有水流泻而下,可以想见,底下是一汪深潭。
李四举目一张,忽然见到一荒枝掩蔽的洞口,心头仿佛被什么点燃。他发了赌性,掂起一块小石子,朝洞里一扔,见许久没有动静,便缓缓走了过去。
洞里原本漆黑,可踏入洞口的一瞬,四壁却忽然同时亮起火光,忽的一下,辉煌明亮。李四心头一阵狂跳,似乎在鼓励他继续走下去。接下来的一段路遍生苔藓,李四摔了好几个跟头,可越往里地面越平整,也越是开阔通明。他本身没什么方向感,只隐约觉得这路弯弯绕绕不已。就这样走了许久,忽然一间供居处的小屋出现在眼前,一股陈腐混杂清香的怪味扑鼻而来。屋中石床及床边脚踏、石桌及桌上茶具、石凳及凳上已经风化剥落只可隐隐辨认的锦垫等一应俱全。李四震惊得连连叹气,同时心跳得像要飞出嗓子眼。
李四醉心于这洞天福地的精巧,想着自己一介被上天遗弃的苦命人,竟也能有如此际遇,见到这般奇观。随即又想,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的人,凭什么他李四不能交好运气呢!李四情绪复杂,有时狂喜有时愤怒,在屋里缓慢踱步,竟全然没注意到地上的一块凸起,绊了一跤,摔倒在地,手臂上伤口裂开,淌了一地鲜血。鲜血沿地势缓缓流淌,进入石床脚边一个几不可见的小孔。李四正自骂骂咧咧,忽然地面震动,石床竟缓慢沉入地下,原来的位置升起一口巨大的箱子。李四震惊当场,良久走上前去,打开箱子。
箱子没有上锁,里面堆满了发霉的草纸,一个匣子露出木制的一角。李四颤抖着伸出手去,拿起匣子,发现雕刻精美,入手极轻。
匣子并非挂着普通的锁头,而是全靠榫头和卯眼的严丝合缝,牢牢封住。李四预感到匣中物的非比寻常,非要拿出看看不可,抓耳挠腮地想各种办法。这时看到桌上精美茶具,想也不想,在地上打碎,权以碎片作为利刃切割木匣。也是这木头年深日久有所腐坏,李四的蠢笨办法竟也奏效,木匣给切掉了一角,断处中央有一条窄窄的缝隙。李四大喜,用尽平生力气掰那缝隙,憋了个脸红脖子粗,终于打开了木匣。
就在匣中物暴露的一瞬,有无数的白蚁不知从何而来,极快速地缘着李四的身体攀爬进入木匣,蜂拥其中,啃啮匣中安然躺着的那本书。李四大惊,忙伸手将书抄出,一面往洞外跑,一面紧急将书抖动。幸好越往洞外,那聚拢的白蚁便越少,到露在光天化日的时候,白蚁不是死去粘在了书上,就是已自动退匿。
这时李四四肢都痛,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他跌在地上的时候,右手被一块尖锐的石子硌到,向外一翻,那好不容易得到的书便顺势飞了出去,直落入底下的深潭。
李四愣在当场,张大嘴巴不知该有什么情绪才好,过了一会忽然红了眼睛,以手指天,破口大骂,青筋都爆了出来,忽然发狠劲,纵身跳下深潭。
李四毕竟水性甚好,不仅没死,还寻到了那本书。但由于白蚁的咬啮和潭水的浸泡,书的前后各有数页毁损。李四隐隐觉得这书重要至极,找了潭边一块大石,将书一页一页晾晒。晾到当中,发现里面夹着一封信,信封上书“尊兄中泠亲启”。李四也不犹豫,打开来看,可是撕得太急,已经水浸泡微有黏连的书信毁了一大半。李四只好半猜半念,读那书信。
李四念道:“中泠吾兄:见信好。自与兄长谈,弟苦思……”却是内容毁损,断了后续。
“唯兄长以术证道,气有形、剑生芒,得……大繁化简,先敌之手,往往妙在巅毫……谓大巧不工。且为大写意,无……于人,无愧当世剑神。道之所存,实……”李四念得难受,失了耐心,啐了一口,将信搁置一边,又将书随手翻到一页,只见上面画着一个裸体男人,身上标有双臂的穴位和主要经络,又有红色箭头指示方向,画工精细。再翻一页,还是一个人体,标记的穴位属胸腹之地,下面另有小字辅助。李四心思一动,觉得这东西又古怪又厉害,思量半天,又再拿起书信阅读。
“……诚以力证道也,亦不堕……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则转圜自如,可乘势一……谓之神形逍遥。弟不才,以……至于学中天人,有悟道……养性、有学究天人,以儒圣怀抱盛……灭道,佛法精深,如此等等……一是皆以借自然之……吾辈凡人,不敢……”念了许久,又是大感烦躁,心里嘀咕,不知这写信的是什么人,讨论的又究竟是什么事情,直接拿起最后一页,见落款处已毁了一角,“弟”字下面残缺不全,只看到字的一部分,是个“日”,李四大感烦躁,把这些统统放在一边,先行睡觉去了。